鸡窝洼的人家(25)

2025-10-10 评论

  十天之后,烟峰又送来了半口袋麦面,半口袋包谷糁子,还有一瓶芝麻香油。
  烟峰送粮的事,回回先是一点也不知道,他看见烟峰磨过一次麦子,可过了十天半月,就又再磨麦子,心下就想,吃得这么快?这天从地里回来,看见烟峰扛着口袋到山上柞树林去了,心里一切都明白了。当下想冲过去,夺下那面袋子,但一想到禾禾在二三月里也怕真的揭不开锅了,便装作没有看见,心里却总疙疙瘩瘩,一种被瞒哄、被不当人看的情绪使他更加恶起了烟峰。他回到家里,越想越生气,思谋着法儿报复烟峰,“或许,”他想,“我要问问她,话不明说,却要叫她知道我的意思,说不定使她回心,这日子又该成全了呢。”等烟峰回来,他便说:
  “你到哪儿去了?”
  烟峰照例没有回答,用手帕摔打着身上的面粉,啪啪地响。
  “给咱包一顿饺子吃吧,正施红薯地里的粪,是出力的时候。”
  “没面了,要吃你去磨吧。”
  “那面呢?”回回叫起来,“你不是才磨过几天吗?面都给谁吃了?”
  “你这话啥意思?”
  “没意思。”
  “没意思你就别问了!”
  回回原以为到这个时候,烟峰会将他当起这个家的主人、她的丈夫来,没想她越发冷得厉害,一时又厉声喝问:
  “我偏要问,麦面呢?”
  烟峰看着回回,脸放得十分平静,说:
  “送给禾禾了!”
  回回叫道:
  “我黑水汗流地苦干是养活他人的吗?送给禾禾了,你说得多轻松!这家是你的吗?你有什么资格把家里东西送给别人?’’
  烟峰说:
  “这家你一份,我一份,我为什么不能送?”
  回回气怒起来,浑身都打颤了:
  “好啊!你一份我一份,你拿去送吧。送吧!”
  他突然抄起了门后的一根榔头,一扬手将一个瓷瓮打碎了,瓮里的浆水菜流了出来。他一脚踢散了菜,又一榔头,打碎了罐子,又砸椅子。那锅台上的一摞细瓷碗一下子被打飞了,哗啦啦碎片飞溅。
  烟峰一直站在旁边,不哭,也不动,只是冷冷地笑:
  “哟,多大的本事,都打碎吧,锅也砸了,房子也点了吧!”
  回回扬起的榔头,冷丁停在了头顶,那么凝固着,一分钟,两分钟,突然从身后掉下来,自己扑倒在地上嚎啕大哭了。

  回回委委屈屈睡了一夜,又是半个白天,爬起来,眉不是眉,眼不是眼,脸灰得像土布袋摔打过一样。他悄没声地到了白塔镇上,重新买回了瓷瓮、盆罐、碗盏,后悔自己花费了数十元。回到家里,就又收拾起那只断了坐板的椅子,便拿锤子一下一下在上边钉起钉子。
  烟峰没有理睬他。等把损坏的家具全部恢复之后,他们两个和和气气地把家分了。没有证人,也不写文书,烟峰拿了小头,就住在厦子房里。夫妻两个并没有离婚,但睡觉再也不枕一个枕头,吃饭不搅一个勺把了。
  烟峰更多地往禾禾那儿去,这使回回伤心而又没有办法。鸡窝洼和白塔镇上的人都在议论,一见面,就总要问:
  “回回,听说你把家里的东西全打碎了,你怎么就能下得手呀!”
  回回讷讷地说不清字母。
  从此,他很少到稠人广众中去,整天泡在那几亩地里。地里的麦子一天一天黄起来,他最大的乐趣就是看那麦浪的波动。风从山梁上下来,麦浪从地那边闪出一道塄坎儿,无声地、却是极快极快地向这边推来,立即又反闪过去,舒展得大方而优美。有时风的方向不定,地的中间就旋起涡儿,涡儿却总是不见底,整个麦地犹如一面宽大的海绵被儿,厚重而温馨地颤动。回回将烟袋在后领里插了,搓起一穗两穗麦来,在手里倒着,用
  嘴吹着麦皮,然后一颗一颗放在嘴里慢慢地嚼,一边乜着小小的眼睛观看着四周旁人的麦地。谁家的麦子都没有他家的长势好呢,这使他得到了很大的安慰和满足,常常要对着那些在地里干活的人说应该种什么麦,应该施什么肥,说得头头是道。
  最听他指教的,态度又最是虔恭的,当然是麦绒了。麦绒家的地里,种了三分之一的大麦,种了三分之一的纯小麦,剩下的三分之一则麦地里套种了豌豆,称作猴子上竿。麦子都长得不怎么景气。先是大麦成熟得早,鸟儿就成群成群地飞来糟踏。后业豌豆麦地里,就又出现什么野物打窝的痕迹,庄稼损坏得很厉害。她一看见回回出现在地边,就抱着孩子打老远地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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