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功自选集(48)

2025-10-10 评论

    你画出了丙崽,帮我提高了警惕,首先是警惕我自己。你这个丙崽和阿Q似乎有某种血缘关系。凡中国的土特产,自然有些共同点;我们不必为此去做什么考证。丙崽当然不是阿Q。这个怪物更可怕,他看来最容易对付,实际你无法对付他。即使那次天不打雷,拿他的脑袋祭了神,他的鬼魂仍然会在山林间徘徊。
    “爸爸,爸爸!”
    “X妈妈,X妈妈!”
    一卑一亢,一个乞怜一个蔑视,态度倒是鲜明,却再也没有别的语言,别的态度。不被别人欺负便欺负人,只是短缺平等,这也算是一种华夏文化吗?
    正是:真事荒诞得十分出奇,怪事又真实得十分确凿。我越来越感觉在真实与荒涎之间难于画出界限。
    你的寻根,得到了成果。你对根并未预先决定褒或贬,而是找出来让大家思考,这比简单地进行褒贬有意义得多。这种中国的历史产物永远也不能从地球上悄悄抹掉;相反,从人类多元的文化结构看,中国作家有责任把自己的根挖掘出来,正视它们的特色,既不迷信瞎吹,也不盲目护短。长就是长,短就是短。我赞成你严格冷峻的对待事物的态度。
    《爸爸爸》的份量很大,可以说它是神话或史诗。如果给它戴帽子,说它是现实主义或象征主义,或二者的结合,都无不可。它里面包括了好几个几乎都不是“正面”的因而难以赞扬的典型,的确又都是典型。丙崽那个怪物,它会引起一些什么样的议论,我无法猜想。我只知道,谁也无法取消他的存在。可怕的就是这一点,他还要存在下去,至少还要存在一个时期。
    《归去来》和《蓝盖子》都是独具眼光独具风格的艺术珍品,我的玩味不能在这里细说了。
    极希望有一个时间能见面详谈。我没公开写文章,其实,几年来,我的着力点之一,也是在寻根。可怜得很,我不能象你那样,直接去研究生活。我只能倚仗书,可是,书也没有你读得多。可能只有这一点,对我们自己的问题在没清楚之前不服输,是和你一样的。
    专问近好。
    一九八五年七月二十二日

    作者:黄克歧
    我们的车从汨罗市出发时,还下着毛毛雨,八景乡是汨罗市最为偏远的乡镇,据说还有一段路不好走,因此我们早早就动了身。
    沿途我们不断打听,才知道作家韩少功的家在一所学校后面。我们从八景乡九年制完全学校的大门进去,学校操场旁就看到了围墙篱笆隔开了的他的家,从铁门进去,是一条一米多宽的石板甫道,两旁种了一些树和竹子,路尽头有一幢两层高的小楼房……
    韩少功中等身材,体格结实,没有丁点文弱书生的样子。他显得很高兴,满脸是笑,热情和蔼平易近人,更没有省文联主席的架子,只是在他那双闪亮的眼睛里,我感觉到了一位作家、学者的智慧和沉着。我们在一张巨大的有着农家原始风情的桌子边坐下,拉起了“家常话”。
    我们的话题自然是围绕他这个“农家大院”。韩少功告诉我们,他是2001年6月份才建好这个家并搬进来的。他很早就有一种回归自然的想法,在此之前,他在长沙周边地区的宁乡、望诚等县跑了几圈,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最后才选中了八景洞。早年,韩少功就是下放到离这里20多里地的农村,对这里十分熟悉。这儿有山有水,远离城市,很安静很原始,非常符合他的理想。对这次回归,韩少功给我们数出了三个优点:第一,这里的山美水美,基本上没有污染,水库里的水已经很干净了,而他使用的生活用水,是从山上流泉引下来的,他天天用这种矿泉水煮饭洗衣,吃的蔬菜自己种,菜长了虫子就动员全家去捉虫,决不用农药;第二,远离城市喧嚣,远离事务缠身,可以安心做学问、写文章。韩少功把职务看得很轻,清心淡泊,海南省文联的日常工作他放手让党组书记和常务副主席处理,他用电话和互联网与他们保持联系,能保证每年有几个月的时间,做一些学术研究和写作;第三,与农民很贴近,与社会生活保持着最近的距离。他在此地做过知青,能说当地话,没事的时候去串门,那些农民兄弟很喜欢和他聊天。在这种闲聊中,作家能捕捉到最好的生活细节,最亮点的生活闪光。这三点,在城市里是根本得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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