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是正午发黑的阴影,朱朱的手在轻微地哆嗦。我没有放开它,我想让她镇定下来。她的手在我手里紧了紧,好像在说,真的要出大事吗?我也把它紧了紧,我是在回答她,要出事就出吧。
我当时的心情就是这样的,要出事就出事吧,天大的事情,不也就天那么大吗!
噢,我又要说到麦麦德了。在这个时候说到麦麦德,就像在情节剧中插播一则保健品广告,吊胃口、卖关子、捞钞票,一箭三雕呢。可是,这些东西麦麦德都不需要,是我在需要着麦麦德啊。当我看不清某个事情,说不清某个事情,麦麦德就会在我的心里蹦出来,让我变得清醒一点儿。麦麦德可能真是虚构的人物吧,可我们自己的故事不也像虚构的故事吗?虚构和虚构重叠了,麦麦德就始终站在我故事的交界处,弹刀微笑,如同骏马咴咴,他说出的一句话、二句话,句句都像是对我说的话。他说,万事不必焦虑,再大无非天大。天若有边际,事情就会有解决。
金贵站立在小街上的造型,就是来解决事情的样子。他好像已经在那儿站了很久了,其实也就是一小会的时间。而且他也可能没有停过脚步,而是一直地走着,自顾自地走着,走得很慢,好比某个人说话,听起来字斟句酌,而其实心意已决。哦,这是我的记忆,金贵是在我的记忆中走着的。记忆就这么可怕,把快的变成了慢的,又把慢的变得更加慢了。太阳那么毒,金贵的汗水把自己的衣服都湿透了,都有点像潜水衣一样沉重了,像古代的甲胄一样笔挺了,可他还是只管走去,什么都不理会。他接近的目标,当然就是陶陶和阿利了。
在陶陶和阿利的前边,站着一个胖乎乎的家伙,一个好心肠的男生,他举着一串烤糊的鸡屁股递给金贵。就是从前包京生喜欢吃的那种鸡屁股,还流着油,焦黄焦黄的,竹签子头上还在冒着火。包京生不在了,可他对鸡屁股的爱好却流传下来了,成了大家的爱好了。金贵接过来,像个有文化的城里人那样,说谢谢,谢谢。就大口大口地把鸡屁股啃了起来。他的嘴巴啪搭啪搭地响,油脂从嘴角滴下来,滴到地上和他的陆战靴上。胖乎乎的男生没说什么话,但他的样子在告诉我们,什么话都好说,什么话都可以好好说嘛。
金贵把鸡屁股啃完了,竹签子一直捏在手里。他走到陶陶和阿利的跟前,却不看陶陶。他说,阿利,好兄弟,你可波可以请我去吃一顿白果呢?我是一个乡巴佬,能去吃一顿白果,我就有个东西垫底了,是波是呢?
阿利冷笑一声,阿利说,你想吃白果么,如果我们去吃,你可以跟着我们去,就算白果给你垫底,你给我们垫底吧。可我们不去白果。阿利侧脸看看陶陶,意思是陶陶,你说是不是呢?
但是陶陶没有说话。
金贵却笑起来,他说,阿利啊阿利,你一个百万富翁的儿子,怎么也跟我这个乡巴佬一样贱呢?你请人家去吃白果,人家波去,你还引以为荣,津津乐道。我们乡下人爱说一句话,打狗欺主。人家把你当作了狗,还叫你爸爸也丢尽了脸,你跟我这个乡巴佬凶,逞什么英雄呢?
阿利嘴皮哆嗦着,连胸脯子都在一起一伏的。他犹豫了一小会,扬手朝着金贵扇了一耳光。但他的右手被金贵的左手挡开了。金贵说,扇我的耳光算什么呢,我波过替你说了心里话,出口恶气罢了。
阿利又看看陶陶,陶陶把一只手放进书包摸了一摸,又拿了出来。书包沉沉的,放着那个狠家伙。
先前那个胖乎乎的男生又踱过来,手里拿着一把竹签子,全串的是鸡屁股。他笑嘻嘻地说,金贵,你不要开口乡巴佬、闭口乡巴佬,我们五百年前哪个不是乡巴佬?你不当自己是乡巴佬,谁把你当乡巴佬。吃吧吃吧,吃吧!
金贵刚接过鸡屁股,陶陶啪地一响,开了一罐可乐,塞到金贵的另一只手上。喝吧,陶陶很和蔼地说,吃了喝了,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有什么事情,再回学校说,啊?
金贵灌了一大口可乐,把嘴里嚼碎的鸡屁股冲下肚子去。他说,学校,学校是说话的地方啊,你在学校和我说过几句话?
阿利突然当胸给了金贵一拳,他说,妈的×,谁给你说话,正眼看你就是瞧得起你了,你给脸不要脸!说着,他又是一拳,又是一拳。拳头打在金贵的胸脯上,就像打在水桶上一样,发出咚咚咚的空响。金贵手里拿着吃的,竟然没有避开。阿利出手也够狠的,像把积了几百年的恶气都使在拳头上。金贵的身子摇晃着,总算没有仰天倒下去。陶陶说,够了,阿利。但是阿利又打了两拳才住手,我看出来,阿利在表示,我就是要我行我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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