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和刀子(62)

2025-10-10 评论

    包京生做出没有听清楚的样子,他说,办法,什么办法,你为什么偏偏要我找办法?他的嘴大张着,我们仰望着他,看得到他发黑的天膛,甚至还能看到他充血的扁桃。他把扁桃对着朱朱、阿利,还对着金贵,他说,风子,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们,他们又能找出什么好办法?!包京生从前粗声粗气的嗓门,现在变得意外的尖厉,就像一个小孩子捂住耳朵,发出细细的尖叫。
    我有些发懵,我说,大爷,你装什么疯啊,他们找办法干什么?
    包京生冷笑起来,哪我又找办法干什么?
    我拿一根指头指指他,又指指正在炭火上冒着黑烟的鸡屁股,我说,你真的是疯了,你明天就不是泡中的学生了,可他们明天还在这儿吃烧烤。
    包京生瞪着我,久久地不说话,脸上交替着僵硬了的笑容和怒容。大家都不说话,都傻乎乎地看着他,说什么呢?我应该是可以说两句安慰话的,可我被判了死缓,我似乎也该等着别人来安慰吧。
    打破沉默的人居然是金贵。金贵说,波,波算啥子的。我们吃烧烤,包京生也吃烧烤,烧烤跟烧烤,有啥子区别呢?
    金贵的话土拉吧叽的,我们好象都还没有听懂,可包京生已经舒了一口气,全身四处都在轰轰地响,把憋闷的鸟气都排放出来了。他说,好,金贵说得好,有啥子区别呢,今儿我怎么做,明儿还怎么做,包京生不还是包京生嘛?
    只有金贵憨憨地笑了笑,两个人四目相对,就像武侠小说的心意相通。我们离开时,在河堤上扔满了遍地的竹签。河里涨了水,河床很难得地被塞得满满当当,河流忽然就有了富足的感觉,它把肮脏的浅滩,也把下水道的气味,都掩盖了下去。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当然也不知道包京生在打什么主意。
    半期结束,校长的报告一完,就跟吃了半顿散伙饭差不多,散了散了,回家吧,轻松几天再说吧。第二天照例是家长座谈会,但对于学生来说,那已经是家长的事情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学校的铁栅栏门嘎吱嘎吱吃力地叫着,被灰狗子推来关上了,灰狗子是一脸的轻松和得意,他的意思就是说,这几天即便你在校门口被人打个半死,或者反过来,你把哪个倒霉蛋踹个四脚朝天,都是活该,我只会在栅栏里边乐呵呵地观赏。除了观赏,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半期考试不是期末考试,可对于我们泡中来说,只要是考试,考试过后大家都要轻松轻松。
    那天在蒋校长的报告后,吃完了烧烤,我本来是要跟包京生走的,但是他告诉我,我不能跟他去了,因为他父母从西藏来了,就住在那个有大沙发的家里休长假。他说,你不能去了,风子……说完这句话,包京生就蹬着庞大的邮车,慢慢地消失了。
    我晓得他是在撒谎,但我没有把他的谎言戳穿。他想一个人呆着,我也想一个人呆着。
    风在泡桐树的枝桠里嘎吱嘎吱地响,我觉得很累,人在午后总是觉得很累,我就靠着一棵泡桐树歇息着。上午开会的时候,我还在回想怎么和包京生取暖取乐呢,这事情转眼就过去了。如果两个人都是凉的,那暖气又从哪儿取呢,可怜的包京生,当然还有可怜的风子。
    包京生这一回有法子化险为夷吗?明天的家长座谈会,我是打定了注意要请假的,妈妈本来就不在,爸爸呢,在我的谎言中,他早已从大使馆内调,成了一方的部队长。我就说他正在指挥一场军事演习吧,将军怎么能轻易下火线呢!包京生怎么办?他的家长来了,也就是领取一份学校的书面通知书。不来?不来那就算是默认吧。包京生即便被逼成了一条疯狗,他也跳不过这道墙了。宋小豆后来总结过,校长令就是校长的决心,或者,她咕哝了一下,或者说就是雄心。
    时间还早,我一个人跨过滨河路,沿着河堤走着,慢慢走,走出了一身的汗水。河面上升起薄薄的雾,有个男人穿了水靴,站在水里搬网。河水本来已经深了,搬网又搬起了污泥浊水,臭气熏得人的眼睛都要落泪了。可那个人就那么站在水里操作他的鱼网,很有耐心地搬起来,又放下去。偶尔有几条幺指拇大的小鱼在网里跳跃,肚皮银光闪闪的,他拣过来看看,又扔回了水里。岸上没有一个打太极拳的老太婆、老太爷,只有几个找不到工作的民工跟我一样,呆鸟似地守着那张网傻看。河边总是有风的,风慢慢把我身上的汗水吹干了,五月的午后,我居然凉嗖嗖的,还打了几个哆嗦呢。我看看周围的民工,他们的样子和刚来的金贵差不多,头发又长又乱,衣服又薄又旧,嘴唇已经冷得发乌,却还是毫无表情地看着那张网,那张网在污水里起伏着,出没着,最后还是空空如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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