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范派人给刘川抱来一床不知从哪搬来的被褥,上面汗迹累累,酸味刺鼻。但他给老单一家还是买了两床新的,还买了些日常生活必需的用品,牙膏牙刷、锅碗瓢盆之类,让他们可以洗漱,可以睡觉,可以起火做饭。刘川到秦水后的第一件事,是由老单主持,认了他的老婆做干妈,认了单鹃做干姐。单成功老婆的行为举止和单成功大不一样,单成功抢银行归抢银行,但在日常的为人处事上,至少表面看相当不错。他老婆就不大般配了,脾气不好不说,而且在家很少干活,刘川和单成功一块生活的那些天里,就没见他老婆洗过衣服做过饭。她天一亮就出去找人玩麻将,晚上回来还跟老单吵嘴,一般都是老单让着她,不让她的只有她的宝贝女儿。
单鹃的脾气同样火爆,不同的是,这女孩生性沉默,不像她妈那么絮叨。家里的饭一般都是由老单来做,单鹃要是在家,有时也做。逢老单做饭的时候,刘川就搭手帮忙,帮着洗米洗菜,还帮着劈柴烧火。刘川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没记得何年何月干过这么多脏活儿累活儿。
刘川一生,确实没经历过这么艰苦的日子,就是在公安大学参加军训的时候,也比现在过得舒服。至少被子是干净的,至少屋里没有成群的老鼠,床上没有成片的臭虫。对付臭虫单成功教了他好多办法,比如找有太阳的天气让刘川把被褥拿到院子里晒,臭虫怕热、怕干燥,太阳一烤自己就爬出来了,再用木棍一抽,大部分都可清除出去。又比如让刘川把床板和架床板的凳子都拿到院子门口,使劲在地上磕,把躲在木缝里的臭虫全都震出来。刘川的床板和被褥全是小康的一个手下人搬来的,这一晒一震才知道里面窝藏了多少活物。那些肮脏的小生命黑麻麻地趴了一地,看得刘川头皮阵阵发紧,他甚至怀疑这些臭虫都是小康成心塞进来折腾他的,小康恨不得他受不了这份罪立马掉头回北京去。
当然,最难对付的还是蚊子。
以前听说蚊子能吃人刘川觉得那也就是一种形容,现在才深刻体会蚊子在杀你之前能先把你烦死。老范的人一共送来两条蚊帐,单鹃和她爸妈一边一条。刘川找老单要钱自己上街买了盒蚊香,点着以后发现并不管用,不知是蚊子太多了还是蚊香是假冒伪劣还是这儿的蚊子品种独特性情凶猛,无论刘川每天晚上点几盘蚊香,照样有无数蚊子在他耳朵眼儿里轰来轰去,那蚊香的怪味倒把刘川熏得头昏脑涨,连白天都有点神志委靡。
在蚊子的轰鸣之下,刘川顾不上那条被子的味道有多么难闻,每晚蒙着头全靠它阻挡蚊子的疯狂进攻。白天刘川在院子里冲凉时单鹃看见他身上被蚊虫叮咬得红斑点点,便让刘川把她的蚊帐拿去使用。刘川说不用不用我也快习惯了,随它们咬吧。单鹃又说:要不然这蚊帐咱俩共用?刘川说那哪行啊,咱们是姐弟俩,那不乱伦吗。单鹃说:那怕什么,又不是亲的。刘川说不是亲的更不行了,让你妈看见还不把我撕了。单鹃说我发觉你不怕我爸就怕我妈。刘川说可能吧,你妈那人,太凶。单鹃问:那我凶吗?刘川说:你一半随你爸,一半随你妈,你那沉稳劲儿像你爸,你要犯起浑来,估计也不在你妈话下。单鹃说我什么时候犯浑了,我跟你犯过浑吗?刘川说:你跟小康犯过,我看见的。单鹃说:别跟我提小康,小康那种人,你不跟他来浑的不行。刘川说:我看他倒不跟你来浑的。单鹃说:我借他胆!
对刘川来说,单鹃和蚊子一样,也是一个难以对付的麻烦。这麻烦就麻烦在,刘川感觉到了,单鹃在追他,言语举止,话里话外,越来越露骨了。看上去单鹃的父亲并不反对,单鹃母亲大概还觉得刘川高攀了单家呢。在她眼里,刘川父母双亡,身无分文,是在北京混不下去才跟着她老公出来闯的。尽管老单说过,刘川是为了救自己才被扒了官衣,丢了工作的,但他老婆还是把刘川当做寄人篱下的一个马仔,平常总喜欢吆来喝去,指使刘川替她干这干那。单鹃在一边看着,嘴上默不作声,心里也得意着,因为她觉得刘川替她妈干活是对她的一个态度,是为了讨她喜欢,让她感觉很好,也显得亲如一家。
是的,他们看上去亲如一家,刘川帮老单干活儿,也帮老单老婆干活儿。刘川其实一点也不爱干活儿,他在家的时候从来就不干活儿,更不要说跑到这儿来孙子似的给人家干活儿了。他给单家干活儿只是为了生存,为了换取信任,为了尽早完成他莫名其妙偶然卷进来的这个任务,这个任务就像湿手沾了面粉,想甩也甩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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