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春完全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她甚至已经无法正常地思维和平静地呼吸。处里和队里都来了很多人,她被无数同情的目光包围着。人人都知道他们明天结婚!这就使得新民的意外变成了两人共同的悲剧。
处长马占福也已经先于她到了医院,正在面色沉重地与医生商量。新民的父母和妹妹也被接来了,在哭泣中等待亲人苏醒。
李春强没有来,他带着人去六里桥现场了。那个穿西服提公文箱的毒贩开枪打倒新民之后不知去向。他是怎么把新民引到那个偏僻的仓库去的,看来只有等新民醒来才能知道。
庆春也想哭,但看到新民的母亲和妹妹止不住的欷歔,她就忍下了。大家都围着那对安静不下来的母女,用各种安抚的言语宽慰她们。而她,和新民的父亲坐在一起,低着头默默不语,没有人上来安慰她。也许人们在下意识里把她也当成了男人。一个当了好几年刑警的女人,应该有着和男人一样坚硬的心!
天快亮的时候,有人叫了新民的父亲,处长,还叫了她,一起到医生的办公室里。医生并没有—一问他们谁是谁,甚至也没有请大家坐下来,便笼统地问:“单位领导和家属都来了吧?”没等回答又接下去说:“病人的心脏已经停跳了,我们还在做最后的抢救。我们想……把情况和你们说一下,你们也要早点商量,应该准备准备了。”医生的意思是明确无误的。在这屋里只有庆春是女人,她第一个哭出来了。她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骤然坍塌下来。
之后所有的协商和安排都是在马处长和新民的父亲之间进行的。庆春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来到新民的床前,也记不得她最后又向新民哭诉了些什么。接下来她又被人带到医生的办公室里,新民的父亲和处长都在。李春强也来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新民的父亲递给她一张表格,用充满慈祥的声音说:
“庆春,这个字,就由你来签吧。”
清晨他们离开医院时,庆春没有回家,她陪着新民的父母去了新民家。她想这是她最后应尽的媳妇的义务。和新民的家人在一起,也是克服悲痛的最好方法。同时,她也需要躲避开他们那间已经布置得一切就绪的新房。说不定父亲现在刚刚起床,开始替那间新房里的花浇水了。这是他每天照例要做的事情。她想也许该打个电话告诉父亲,那些花的香气和艳丽已经失去了意义,就让它们随着这间新房的主人一起凋谢了吧!
接下来的几天,几乎全是办理新民的后事。庆春的悲痛已渐渐被麻木代替。新民的办公桌先是由队里清理了一遍,把和工作上有关的材料及属于公家的物品取走。剩下私人的物品队里叫庆春来清理,庆春拒绝了。她和新民毕竟还没有办理结婚登记,法律上她无权以家属名义清理遗物。于是队里就通知新民的父亲来了。但是李春强把新民留在办公桌里的几封信交给了庆春。这都是前两年庆春出差时写给他的。李春强同时给她的,还有从新民的皮夹里找到的两张去杭州的火车票。“要我找人帮你退掉吗?还能退。”他问。
庆春拿过那两张票,摇摇头。这是她和新民最后的纪念,怎么能退呢。她把那两张票还有一张她本人在新民追悼会上和烈士遗像骨灰的合影,仔细地收藏起来。
她在那西洋楼对面蹲守的时候拍的那些嫌疑犯的照片已经冲洗出来了,最后几张就是杀害新民的那个穿西服的嫌疑人。处里从中选出一张面目相对清楚些的,印到通缉令上发出去了。毕竟罪犯没有抓住,新民的牺牲因此缺少了壮烈而完整的色彩,无法像当年甘雷、崔大庆那样热闹地公开宣传。所以开完了追悼会,把烈士的骨灰在八宝山革命公墓安顿以后,一个人的生命到此为止算是正式结束了。胡新民的名字也开始慢慢消失。新民的父母
取走了儿子的烈士证书、追悼会上的签名簿和写着“献爱心、送光明、功德无量”的角膜捐献纪念册,以及总共不到两万元的抚恤金和各种捐助。所有人都忽略了他的未及结发的妻子,甚至没有给她留下一件可供留念的遗物。这时庆春心里想着的,只是新民留下的那双眼睛。这是新民没有死亡的唯一的身体组织,她觉得那双眼睛就是新民的整个儿灵魂和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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