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如血(90)

2025-10-10 评论

    “你的趾甲多长时间没剪了?长得都快成老道了。”菲菲剪了一只脚,又换另一只,她边剪边说,“我用热水洗了半天,才把你的脚洗干净了。你那脚臭得差点把我熏死。我记得你的脚过去从来没味,你是不是一个月都没换过袜子?”
    保良闭上了眼睛,这一个多月他是怎么过的,连自己都回忆不清。但他清楚地知道他已经离开那个洗车的大棚,他也正在脱离病痛。他不知道自己哪一天能够重新站立起来,但他知道他至少不会死了,死神已经走远,把他留在了人间。
    就在这张床上,就在菲菲的被子里,保良躺了整整四天。四天后菲菲把一只镜子放在他的枕边,让他观看镜中那张两腮塌陷的脸。他听到镜子里的脸发出沙哑的声音:我怎么成了这样?菲菲说:现在还好多了呢,你没看几天以前你那德行,扮死尸都不用化妆!
    在保良能够下地之前,小吃店里来了两位民警。菲菲把他们带进后院小屋的时候,还在纳闷这两位自称认识保良的民警,
    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保良隐隐明白,可他还是要问:“菲菲……出什么台?”
    刘存亮说:“菲菲又到李臣他们那儿上班去了。过去她是只坐台不出台,这次是又坐又出,想挣钱还是得出台才行。”
    保良刚刚有点红润的脸色,一下子又变得煞白。李臣正色说道:“这次菲菲可不是我叫去的,而且她出台也是为了你呀。你这些天治病养病,她不出台哪来的钱哪!”
    从那天以后,保良的心情忽然变得烦躁起来,日渐康复的喜悦和本来日甚一日的轻松,一下荡然而无。菲菲每天照例给他炖鸡炖鸭,但他已经喝不出鸡汤鸭汤的鲜美,无论什么东西吃在嘴里,似乎都有一股不干不净的腥味。
    保良这下知道,菲菲每晚涂脂抹粉地出去,每夜都能找到住的地方,是怎么一回事了。也许,省城的那些小旅馆和五星级的大饭店她都住过了;那些普通的居民楼和枫丹白露那样的大别墅,她也都住过了。保良坐在菲菲那张木板搭起的小床上,垂在床下的双脚依然无力,但他的腰板毕竟已经可以挺直,他毕竟已经可以坐起上身,默默地看着菲菲用一只廉价的口红,一层一层地把嘴唇涂厚。他的胸口和他的双脚一样,无力发出反对的声音,或者哪怕是一声反感的质疑。他明明知道,他每天喝的汤,吃的药,身上盖的那些衣服,都是这鲜红欲滴的颜色换回来的。
    他知道,他没有资格再给张楠拨打电话,尽管他知道张楠还在四处找他,他也知道自己那么渴望能去见她,但是,一看到菲菲每到黄昏就开始在脸上画眼勾唇,拼命涂抹,一看到菲菲不化妆时就越来越蜡黄的小脸,他就不忍转身再去投向另一个女人。
    这一天,又到了浓妆艳抹的黄昏,菲菲从门外进来,靠在小屋的门框上,目光异样地看着保良,片刻才阴阳怪气说了这样一句:
    “他们又来了。”
    她让开身子,保良看到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女孩,脸上身上,全都干干净净,他认了半天才认出那是夏萱。不穿警服的夏萱还像个大学的学生,或者像个过早成熟的邻家少女。
    这回跟夏萱一起来的男人,不是分局的那位探长,而是一位年过半百的中医。
    在夏萱和菲菲一左一右默默的注视下,那位中医为保良做了把脉问诊,还用听诊器听了保良的胸腹,然后开了一张药方交给夏萱,说:越早服用越好,你去买来我告诉你怎么煎。夏萱说:药店还没关门,我这就去买。但夏萱还没起身就被菲菲一把抢过了方子。
    菲菲说:“不用,我去!我们又不是没钱!”
    菲菲买药去了,老中医被菲菲的姨夫请到前边的店堂里喝茶,也求中医替他号了一脉。夏萱留在屋里,与保良相顾无言。保良想说一句感谢的话,他确实没有想到夏萱还会请医生到这儿看他,张了几次口没想好措辞,话题却被夏萱占先。
    “你后来,再也没回过家吗?”
    保良摇头:“没有。”
    “还记恨你爸?”
    “不,是我爸还记恨我。他很爱杨阿姨,很爱嘟嘟,她们对他很好,她们是他生活的全部,所以他不能原谅我。权三枪是我带回家的,所以我爸恨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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