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的叫喊(10)

2025-10-10 评论

    “妹儿,趁热买,姜家卤鸭!”
    有人竟叫她“妹儿”!只有小时她的保姆这么叫她。她能听懂四川话,她跟保姆就说四川方言,直到父母发觉了,把老保姆辞退为止。等那人叫第二声“妹儿”,柳璀觉得四川话不仅不难听,反而感到亲切。
    有摩托车驶到跟前,说可以带她去旅馆,一夜十五元。
    她问,“多远?”
    “不远。”
    但是她已经看出旧城不用交通工具就可走遍,也明白雄踞在旧城上的新城,更合适居住,不过那又回到她的生活圈子里去了。所以,她想还是觉得应当住在旧城。那摩托车找上别的客人,很快就托上一个女青年,女青年抱着驾驶者的腰,引擎发动时声音像打枪,一股烟开上一条弯曲的泥路,穿进了街市。
    街巷大都没有街名号码,原先可能有的,或许路牌妨碍搬运砖石,拆掉了。那些房子烂朽朽的,木窗在叽嘎叫唤。
    看到这样的房子,柳璀只好改变主意,她决定先到上面的新城找个地方住下。她上午离开的坝区宾馆实在太豪华,但是这个地方卫生条件,恐怕她无法消受。正好一辆出租车载完客人,停在街边。她走过去,坐下后,对司机说:“去这里最好的旅馆。”心里想,这个地方,“最好的”恐怕也只能将就。
    “金悦大酒店,四星。”司机骄傲地说。
    “就去那里。”
    这个金悦大酒店却出乎意料的漂亮,位于新城最高处,雄踞于全城之上,大堂里有讲究的时令鲜花,巨大的花篮,插得气派得很,大理石的地面一看就是经常有人擦拭,亮晃晃,倒影着堂皇的玻璃吊灯,有北京天伦王朝饭店的派头。柳璀很想知道,这样的旅馆是盖了给什么样的人物住的。
    从这里看两边束紧的江峡,中间是江面开阔的良县平滩,的确很雄伟壮观。第一次来三峡,本来准备感受一点名不副实的失望,却出乎她意外的惊喜。每到世界闻名的风景,总免不了有一种遗憾:电影中摄影角度摆弄得过了分,亲眼见到时就失去了玄妙,连科罗拉多峡谷,远不如电影里那么险峻陡峭,就像在什么场合见到名演员,谈吐俗气相貌平平,全然没有银幕上的风采。
    这个被文人墨客吹嘘了几千年的三峡,却象洪蒙初开时那么清纯。据船员说,四五月间的长江最得人心。南方开春特有的“初一落雨,初二散,初三落雨到月半”的气候刚过,冬寒已被雨水洗净,却还没到闷热的梅雨季节,甚至暴雨涨水发洪,滔滔汛水却还没有灌得满江污黄,正是风和日丽好天气。
    多注视一分钟,这峡江便多一分钟无穷尽的变化。碧蓝的天空下,一艘汽艇在绸带似的江水中,舒舒缓缓剪开一条长长的白线,江两岸葱绿青翠的层层群山,仿佛只是这条绸带逶迤的背景。再远处,在用望远镜才能看到的江流一端,打开千万年湍水切割出来的峡门,淡红的花岗石,斧砍似地裂成两片,江面骤然由四五里紧缩到一里宽,江流经过一段宽阔平息,突然再次急喘地呼号起来。
    在脚底下的旧城,只要不去看它,它也就不存在。
    能把那样的地方全淹没在水里,真不是坏事,她想。
    柳璀住定下来,已是下午四点一刻了,她电话叫了房间送餐:一碗牛肉面条,算是补了个中饭。看着侍者把碗筷收走,关上房门后,她在床上躺下,想理一理这一天发生的乱麻一样的事情,但是难以找到头绪。她想起该给母亲挂个电话,哪怕不向她求救――她从不愿意让别人给她出主意,也得告诉母亲她来到了这个地方。
    但是房间里的电话没有开通市外线路,打电话给服务总台,说是她缴的押金只是房费,长途电话押金要单独交。
    她带的现金不多。没办法,她重新下到一楼,付押金。她从服务总台转过身来,心情好多了,精神似乎也恢复,她想可以继续她来这里的任务了。给母亲的电话回来再打不迟。
    她准备出旅馆时,才发现没有带地址本,只得返回房间,她做事情从来没有这么乱过。进卫生间洗手时,看见镜子里面的女子一身西服。穿这么一身装束出去,太像个京都或省城来的新潮女干部。她先打开行李箱,找了一件样子普通的休闲上衣和棉布长裤,脱下高跟鞋,换上容易走路的轻便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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