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又黑了下来,如果不是口中的咸血,脸颊的疼痛,一切都像一场噩梦,来去匆匆。高纯慢慢从地上爬起,体力一点点恢复,思维一点点苏醒,他踉踉跄跄走向自己的汽车,吃力地拉开车门。车子空响了半天才发动起来,歪歪斜斜地向路口开去。
路口的景象令高纯震惊,一辆三轮人力车的残骸翻在墙边,挤压着一个四肢扭曲的枯瘦躯壳。高纯的车子惶然停下,他拖着伤痛下车察看,勉强看清那是一个老人,上身在墙上半仰,两臂向空中伸张,三轮车的一只轮子压住了他的头颅,眼睛还微微睁着,但已枯萎了生命的灵光。
后来高纯知道,老人当时并未死亡,但被救护车送进医院抢救了一番后,推出急救室时还是罩上了白布。他的亲属赶过来了,老伴和儿女们先是抱尸痛哭,后又闯进医生的办公室里,揪住脸上带伤的高纯又撕又打,好不容易才被正在询问高纯的两个警察用力拉开。死者的老伴激愤难平,仿佛要与高纯以死相拼: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我跟你拼了,你连我一块撞死吧你!儿女们也个个红眼流泪,不依不饶:你把我爸爸还给我们……你是人生的吗?是人养的吗?你有没有父母!你父母让人撞死你心里怎么样?你父母……
警察们拉着高纯从屋里突围出去,尽管医生护士都上来保护,高纯的身上脸上还是挨了不少拳脚。警察们把他护送出急诊部的大门,拉上了停在门外的一辆警车。
高纯的车子也被开到了交通大队,几个警察拍下了车头的照片,提取了车上的相关痕迹。凌晨天最黑的时候,高纯连车带人都被释放,警察说:“那就这样吧,感谢你支持我们的工作,让你受委屈了啊,回头有情况我们再找你……”
警察的表情略带歉意。
天色蒙蒙亮了,高纯才回家睡下。他不可能想到在很远很远的一个铁路小站,金葵也同样刚刚睡下,一列拉煤的火车刚刚驶出站台,金葵就睡在最后一节车厢的煤堆上面。高纯睡下时眉眼尚且青肿,金葵爬上火车前就已蓬头垢面。
天亮得很慢,阿兵的旅行轿车停在街边的一家个体修车店前,阿兵叫开店门,与睡眼惺忪的老板嘀咕半天。谷子站在车前看他们谈好价钱,老板才过来查看撞坏的车头车灯,以及车身的划痕。
老板看了一圈,进去填修车单子去了。谷子左顾右盼,心神不安。他惶恐地去看阿兵,阿兵则看看四周——这条小街的前后,还没有多少行人。
“没事,”阿兵低声说:“这老板是我哥们儿!”
太阳高启,正午时分,周欣奉召来到陆子强的办公室,在这里意外地看到了高纯。
高纯坐在陆子强办公室的沙发上,脸上还挂着前一夜的青淤伤痕。他看到周欣进来时表情镇定,不像周欣那样慌张难掩。好在陆子强并未注意到二人的眼神接触,他当然想不到周欣和这位暗中监视她的跟踪者,早就是一对过从甚密的友人。
陆子强见周欣进来,说道:“我给你找了一辆车,还专门替你们配了个司机,钱我已经付给他了,一路上你们只管他吃饭就行。我给你介绍一下,他姓高,你叫他小高就行。”
介绍完高纯,陆子强转脸又对高纯说道:“小高,路上你一切都听周小姐的。我答应付你的另一半钱,等你回来后我一定付清。”
高纯对周欣礼貌地点了下头,眼中微笑:“周小姐,请多关照。”
周欣的紧张这才松弛下来,但这个安排还是让她意想不到,她转脸向陆子强问道:“你从哪儿找的,是你们公司的人?”
陆子强答道:“不是,他就是那天被你把车撞坏的那个人。我帮他付了修车的钱。我看他有车又有时间,就把这差事交给他了。他反正闲着,让他挣点外快,也算是代表你对他做点补偿吧。他年轻,跑长途远路能吃苦,这你放心。”
周欣转过头来,把目光重新投向高纯,脸上也现出释然的笑意:“谢谢你了。”她说:“上次不好意思。”
高纯也微笑着,礼貌回应:“不用客气,陆老板已经付我钱了。”
陆子强站在他们中间,左顾右盼,对二人相识得如此“融洽”,似乎不在意料之中。
清晨,拉煤的火车在一个人烟荒僻的小站短暂停留,列车上的工人终于发现了金葵并将她赶下车来。工人大惊小怪地吼道:“你真不要命啦,这一路穷山恶水的,你说你要是在哪个没人烟的地方掉下来,摔死都没人知道,你爹妈连尸首都没处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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