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头等大事,存亡所系的大事,就在这个世纪最后的一个隆冬,在吴长天的小小的书房里,悄悄地启动了。也许吴长天这种急迫的心态也是世纪末情绪的一种,他心里总是觉得一个时代的期限将近,很想在新世纪开篇之前把这等生前身后的大事一揽子了结。知情的人中,只有李大功一个人不需要参加具体的研究和操作,他负责搞好这些人的生活食宿和车辆的安排,以及一切行政后勤的事务,包括今天用整整一下午的时间去寻找吴长天的儿子吴晓。
吴晓是晚上快九点钟了才出现在他演出的那家酒吧的,李大功把他带回京西别墅时,几乎快要夜深人静。吴长天从内心的最深处,是非常非常疼爱这个儿子的,其情之切甚至难以形诸言语。他时常会在日理万机之时,不期然地想起他来。儿子似乎成了他对家庭、对亡妻的爱心和怀念的唯一实实在在的对象,尽管父子间并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在日常生活中的距离也有点疏远。
儿子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床和屋子都很干净。虽然吴长天从不让保姆替儿子收拾房间,但儿子的这间卧室和他自己的穿扮一样,总是整整齐齐一尘不染。这种生活上的讲究倒是和那些流行乐手的流行习惯相去甚远。见父亲进来,他坐起了身子,还是那副永远长不大的表情。吴长天想把儿子叫到客厅里去谈,犹豫了一下还是算了。他把儿子放在沙发上的乐器盒子往旁边挪了挪,就地坐了下来。
“这几天还在搞你们那个乐队吗?”他问。
“啊。”儿子拿起床头柜上的一瓶矿泉水,仰着头喝。
“拍MTV的事,找到资助了?”
“正找呢。”
吴长天沉默下去,不知后面的话该如何开口。倒是儿子问:“爸,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和儿子说话,吴长天的口气照例是威严的,只是习惯而已,其实他面对儿子时的内心是充满慈爱的。他问:“最近你见到梅珊了吗?你去找过她吗?”
儿子反问:“我去找她干吗?”
吴长天说:“上次你和她,还有她妈妈,一起去香港旅游,你们不是处得挺好嘛。怎么,现在不来往啦?”
儿子的目光有些疑惑,不是因为他问的这个问题,而是因为他问这个问题时脸上那异乎寻常的温和。儿子说:“来往过,不过很少。”
吴长天点了点头,说:“我这次离开吉海前,请梅珊的爸爸妈妈吃了一顿饭。她妈妈跟我说梅珊很喜欢你,不知道你对她印象怎么样。梅珊现在也到北京要和一家模特公司签约了,我看你们可以多接触接触嘛。她妈妈很希望你在北京能够帮她照顾一下梅珊。”
他的意思是明白无误的,但儿子不知是因为天真的本性还是故意装傻,无动于衷地答道:“没问题,你跟他们说,梅珊有什么事可以找我,我一定会帮忙的。”
吴长天想了半天,不知该怎么再把话说得更明白,他今天必须拿到儿子的一个明确的态度,他不得不露骨地追问了一句:“梅珊……你对她印象到底怎么样啊,啊?”
儿子未即答言,他又说:“在香港我就看出梅珊对你挺有好感。她妈妈说,她这次一个人孤身到北京来考模特,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你。这种事本来应该你妈妈来管,可现在,我是既要当爹又要当妈。不能不为你操这个心。”
尽管后面这句话暗含了些伤感,但儿子听了依然是那种平静如水的目光,语言却是他嘴里从未有过的尖刻:
“爸爸,是不是杨白劳借了黄世仁的印子钱,得拿喜儿去顶债啊?”
叁
在“阿伊鲍鱼”与刘文庆较完劲儿之后,林星仅仅在心里别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神清气定,自我解脱了。她马上就到二十一岁了,对一般女孩子来说,正好是个青黄不接的年龄。她那些同学都是这样的:想装扮成熟又放弃不了幻想;渴望独立自主又实际上依赖他人;尝到了现实的平庸又期待着突逢奇遇……这时候的女孩子比男孩子更加摇摆不定。但二十一岁的林星似乎早就定格了,她早就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既充满朝气又老练自持的成年人。
她的朝气表现在对任何想做的事都敢去做,对任何去做的事都满怀信心,她的老练表现在对未来从不热衷细节的规划和具体的憧憬。未来究竟会走到哪一步天才晓得呢。最重要的是把握现在的生活态度,并做好眼前的每件事情。她的生活态度是坚强如铁和相信自己,而且还必须保留那么一点基本的道义;她拥有的优势是:习惯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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