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坐在汽车里,很久,很久,被恼怒和伤心煎迫着,身上出了很多汗,像病了一样地不舒服。从这个女孩第一次无所顾忌也不懂规矩地闯入他的办公室要求采访的那时起,他在印象中就对她怀了某种反感。他从来不喜欢过于任性的女人。这一点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最富于攻击性的男人也懂得迂回和避让,但女人的攻击性总免不了有点肆无忌惮,常常对他人构成正面的侵犯。到此时,他对这个女孩的痛恨,达到顶点。仔细算算,父子的疏离反目,生日之夜的流血惨案,他遭遇的所有厄运和绝境,似乎都和这个女孩有关,都是因为认识了她才一一发生的。如果这个小星星果真是他命运中的一颗灾星的话,那么今天他找上门来求她帮忙消灾避祸,岂不是自投罗网吗?一种不祥之感蓦然笼罩上来,令吴长天不寒而栗。
一想到头顶上的这个灾祸,他的心情立即收缩起来,思绪也不自觉地,从那位已经在事实上和法律上成了他的儿媳的女孩身上移开,陷入了对昨天那个诡秘电话的恐惧中。李大功上午已经带了他的身份证,悄悄到银行提款去了。中午,他将带回三百万现金赶到京西别墅,他们三人约了在那里碰面,然后和那个敲诈者联系。这是他们当前必须全力以赴了结掉的大事,其他一切都应置之度外。吴长天镇定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把钥匙插进车锁,打着了汽车。
他先到了公司,在办公室里草草地处理了几件无关紧要的事情,然后早早地,返回了京西别墅去等李大功。
中午,李大功来了。当他拎着一个沉重的大皮箱走进吴长天的书房时,吴长天和郑百祥已在这里等候了多时,中午饭也是让人送进来吃的。三百万的现金分别从几家储蓄所提取,一捆一捆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皮箱里。吴长天看过钱之后,吩咐把皮箱藏进壁橱,然后三个人都坐下来,沉默地抽烟,等待那个敲诈者的电话。
这是一场令人心殚力竭的等待,整整三个小时在难耐的沉默中度过,小小的书房里充满了焦灼的烟气。将近四点钟的时候,那只手机响了,还是由郑百祥接的。对方先是喂了一声,作为试探,接下来便是郑百祥发问:“请问你是哪位?”对方显然听出了他的声音,第一句就问:
“钱备好了吗?”
尽管钱已备好,三百万现钞就在一墙之隔的壁橱里,但郑百祥的话还是迟疑了一下才脱口说出,因为这句话毕竟意味着他们的招认!
“备好了。”
“是三百万吗?”
“怎么给你?”
“你拿着钱,出门打个出租车,别忘了开着手机,除了我之外别跟任何人联络。你可得亲自去。我认得你,我在电视上见过你。要是你自己不来的话,咱们的交易就算吹了。”
电话随即挂断,耳机里一片“嘟嘟”的忙音。三个人面面相觑,李大功说:“吴总,我去?”
吴长天没有说话。
郑百祥对李大功说:“他在电话里没听出不是吴总的声音,肯定对吴总不熟。你在前边跟他接头,我跟在你后面策应,没事儿,别怕!”
李大功点头:“我没事,他不敢把我怎么着。郑总你也带个手机,万一有什么意外,咱们得保持联络。”
他们说着,从壁橱里拎出那只皮箱,还没出门,一直没说话的吴长天叫住了他们。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面无表情地从李大功手里接过皮箱,说:“我去。”
郑百祥和李大功都有点愣,但从吴长天的脸色上,他们看出没有必要再争。
下午四点钟,吴长天拎着皮箱走出京西别墅静静的后门。五分钟后,他站在街头叫住了一辆出租汽车。正是盛夏时节,七月流火,太阳虽已西斜,仍然灼灼地烤人。吴长天高大的身体坐进狭挤的车里,感到很不适应。车里没有空调,闷热得像个蒸笼。他想,这真是个生死不明的七月。
司机问他去哪儿,他胡乱说了一个地点,车顺着太阳照射的方向开去。他目光竭力平静,绝不瞻前顾后,尽管他很想回头看看郑百祥和李大功的车子,是不是已经跟在了身后。
车行不远,手持电话就响了,那人在电话里问:“上车了吗?”他答:“我在车上。”那人似乎并未听出他和郑百祥之间声音的不同,命令道:“现在到国际展览中心去。认识那地方吗?”他答:“认识。”对方便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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