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袖子(11)

2025-10-10 评论

    “别说话,”玉子异常镇定地对他说:“你没事的,医院车子马上赶到。”她又奔过去倒水,急忙奔回来给他喂水。
    这几分钟,山崎耳朵里感觉玉子的脚步在飞舞,她的手指也在飞舞,她的气息轻缓地覆盖下来。这是第一次她温情地离他这么近。
    楼下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玉子去看看窗外,旅馆门口有医院的车停着。她便取了衣架子上的毛皮大衣,退出房间,把门虚掩着,自己下楼去。她不想让大和旅馆其他人见到她在这里,但又不放心山崎一人在屋里,现在她可以走开了。
    她急匆匆地三步并着两步下楼梯,幸好还是早上最清静之际,看到的人不多。她扣好毛皮大衣的钮扣,走到大和旅馆门口一侧伫立。
    两人抬着担架上的山崎,两人紧跟在担架后。
    看着急救车急驶而去,玉子这才真正放下心来,抹去脸上的冷汗。凛冽的晨风中,旅馆的外面一直有人在铲雪。但道路两边堆着雪,停了一夜的雪,暂时没有融化的可能。雪衬得四周的景致非常明媚,可是她心情极糟,甚至可以说绝望透顶,很想找一个地方,好好哭一场。
    她猛一回头,觉得大和旅馆大门外街上闪过一张熟悉的脸庞,像那个吹圆号的少年。她追上几步看,却只有几个身着制服的学生在街尾。
    看来自己脑子出了毛病,怎么可能是那少年呢?她往额头上敲了敲。

    东京烧成一片焦土,着火的人从燃烧的房子里冲出来,就地打滚。靠近运河的人,被火烧得纷纷往河里跳,运河里全是尸体,浮着一层似血似油的胶质物。
    几千架飞机重重叠叠,机翼几乎碰到机翼,炸弹从机群中像蝗虫一般飞出,在山崎脑子里遮天蔽日地化成火团。
    终于,温暖的线条冲开铁蝇之围:青山葱绿,泉水冒着热气。大块白色绿色中,古都的轮廓模模糊糊。灯笼一盏又一盏点亮,在微风中有节奏地摇摆。穿过石桥,绕着河边小径,再上一坡石阶。
    母亲站在房前那儿向他招手,她的一头黑发怎么成了银色的?那身和服还是他离开时的蓝靛色的牵花图案。母亲最爱这件衣服,说是遇见父亲时,她就穿着这衣服;怀上他时,她也穿着这衣服。不是喜事或家中大事,母亲是不会穿它的。他喊母亲,母亲却不应。他急,急得手里全是汗。他的病很奇怪,永远昏睡不醒,睡眠却极其不安,反复折腾,不断说话。偶尔醒来,也不过是半个小时,吃不下任何东西,医院诊断是轻度脑溢血。
    玉子去看他,猜出他是在和老母亲说话。候到他醒来的一刻,她对他说,他家里一切会平安的。毕竟山崎家住在东京北边的伊势崎,属于群马县,不在东京市内。山崎经常说伊势崎风光如何旖旎,背后就是莽莽苍苍的群山,人和建筑都典雅朴素,终日蓝天白云。
    山崎很想知道母亲的情况。就让人给母亲拍了一个电报,可是未有回音。他绝望地在病床上翻了一个身,自我安慰:他用的是军方通讯,战争期间,尤其是遭到饱和轰炸的大东京区,民用通讯或许会瘫痪。等待使他清醒的时候多一些了。母亲可能真的遭到不测,一味猜测强,就是不认命。
    山崎重病,就没人再去催电影《绿衣》的制片工作。这个电影厂全是日本人在操作,而日本人中只有山崎一心一意要制作这部电影,也许还加上玉子这个女主角。其他人早就因战争失败而坐立不安,成天惶惶不可终日。
    这天中午,玉子在厂里看未成样的片子,借以打发无聊又无奈的时间。她接到一份电报,是山崎的母亲打来的。她赶到医院。山崎的母亲报平安,让儿子放心。电报说伊势崎这次没有挨到多少重磅炸弹,只是那些越过东京还没有扔掉全部炸弹的飞机,随意沿郊区一路乱丢,只要及时进防空洞,危险不大。
    心病用心药治果然见效。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山崎终于出院了。出院前他就把《绿衣》应该补的镜头、重拍的镜头和音乐,全部写在本子上,每日排得满满的,这电影的后期制作又进入正常轨道。在全片剪辑之前,般若寺一场戏加拍了第五遍,他还是不满意,仍要重来,让摄影师对准玉子的左脸,山崎知道她哪一种角度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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