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袖子(31)

2025-10-10 评论

    警察局长在这个优质的监牢,四下看都瞧了一眼,心里想这个地方当监狱未免大材小用,应当做军事据点。
    他和助手一前一后回到办公室,阳光铺了一房间。俄国军官已走到门口,被助手引了进来,两人客套地握手。警察局长坐回自己的位置,喝了一口茶,草草翻看已经剩下不多的案卷,大部份是刑事犯抢劫犯之类。他看到少年的案卷,封皮颜色都不同,是纯黑的。
    “这个是俄奸,你们怎么不带走?要判刑,得你们判。”
    俄国军官哈哈大笑。他说中国话不流利,不过一清二楚:“这个人,只有中国名字,算什么俄奸?他是个汉奸,由你们处理。”大概是房内气温高,就脱了呢大衣,里面的制服,使他看上去很精神。他的呢大衣顺手搭在椅背上。
    “这里不是写着是俄奸?”中国军官说。“案卷全是俄文。”
    但是俄国军官已经在看窗外,他的吉普车已经向这幢办公楼驶来。他转身握手,走出门又回来,原来他忘了他的呢大衣。披上大衣,他就快步穿过过道,推门,那吉普车正好停在门外,他跳上去,车就开走了。
    中国军官朝窗外望望那辆吉普车,厌恶地把案卷丢开。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站在窗前沉思。
    “怎么办?”他的助手走进来,规矩地站在他背后问。
    “监牢再好,现在不是养犯人的时候。这个地方应当做兵营――你先把案卷清理成两批。能放的都放,本来判了死刑的,尽快执行,俄国佬不想沾手,算是让我们立威,我们代为执行,延续法纪。”
    “政治犯呢?”
    “他们的政治犯,不就是我们的同志?哪怕汉奸,留下的都是小角色了。你问明情况,留下问题特殊的,其他就全放掉算了。”但是他突然想起来:“只有那个俄奸不能放。谁弄得清那是怎么一回事?万一俄国人改了主意,回过头来跟我们要犯人,我们交不出人,不成了影响邦交的事。”
    他放下茶杯,准备离开,又回过头来,到桌前翻开案卷,看看照片,一个俊气的少年,卷曲的黑头发,看不出是哪国人。他对助手说:“谁知道他是俄国人还是中国人?这年头,小心为是,看紧点没有错。单人监禁,不准探监!”
    他摇摇头,戴上皮手套,走了出去。
    要到一年又三个月之后,少年才走出监牢。他样子不像一个蓬首垢面的犯人,他是“国际罪犯”,多少得到宽待,几乎可以说养尊处优,他现在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瘦成一条的少年。一年三个月之后的他,长得健壮得多,很有些男子气概了。但是最近监牢伙食越来越差,肚子都吃不饱,释放他或许不是事出偶然。
    也许因为他“地位特殊”,出狱时,管监狱的班长,找了一套旧军装给他。他觉得军服不方便,但是班长告诉他,这不是国军的军服,国军服装给他是犯法的。这是仓库里剩下的不知什么倒霉鬼的军服,没有徽号,已经弄不清属于哪个来占领过此地的军队。少年知道他没有什么可挑选的,原主人也许被枪决了,但是已经轮不到他来忌讳这种事:能留下小命就不错了。
    他忧心忡忡地走在街上,一个人望着长春的天空,他在牢里天天在墙上用笔划着数,盼着早点出狱。这个夏末,城市的街上已经没有什么居民。他快步走到玉子住的满映宿舍,那里住着国民党的军队,原住户统统都不见了。
    后花园杂草半人高,一群蜂绕着墙根黄黄的野花飞。从这儿看不到玉子的窗,那窗挂着乱七八糟的晒洗的衣服。
    他收回视线,好陌生。这一切,他在监狱里他觉得是一场青春孤独的想入非非,现在看来果真如此,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原本就该知道是个梦。
    两棵银杏树皆在,而且树桩下生出新枝。少年几乎不用考虑,便直接朝这儿走。他的房子还在,而且一切如旧。他走近,觉察出房门虚掩着。他记得他是锁了门,那最后一天,他离开这儿时。
    小心地推开门,他走了进去。这个贫民区破地方,没有什么人光顾。只是他的破烂家具都被砸碎,大块的都被拿走生火了。他在破烂的家具中翻到镜框,早碎了,照片上男人被人踩得已经模糊不清,只有那女子还是依旧笑着。他取下照片,仔细对折,塞到衬衫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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