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谈话结束的时候,我又约了第二次见面的时间。后来又约了第三次和第四次……我后来记不清我们陆陆续续谈了多少次,吸引我的并不是这女孩童年的不幸,也不是她现在的美貌,甚至,后来也不是出于追求剧本情节的需要。而是,这个看上去有些唯利是图的女孩,其爱情的经历却是我从未体验也从未耳闻目睹过的,它似乎应当发生在禁欲主义的中世纪,而不是发生在礼崩乐坏的现在。在现在这个时代,我甚至不能肯定,我所要描写的主人公能否算得上谈过恋爱,也许恋爱对她只是一个纯粹的幻想。幻想人人都有,但人人都没有像她这般痴迷和认真。
我试着将优优的故事写下来,我还准备去采访这个故事中涉及到的其他人。我没有用这类情感实录文体中最常用的问答格式,甚至没用第一人称来写。这样做的风险是可能丧失某些纪实感,从而不那么逼真。而好处则是可以自由地将我所听到的素材和感觉,全面地考量整合与重新剪裁,而且避免了与《一场风花雪月的事》写法上的重复。我在打完腹稿后才发觉这个故事有一点平淡,其情节的复杂性和刺激性,远远不能满足电视剧对戏剧性的要求,犹豫再三盘算再四我决定暂先将它写成一部小说。小说通常只为有兴趣静心阅读的人而作,不必在每一个段落都惶惶不安地担心着心浮气躁的电视观众骂骂咧咧地换台!
因为我要写的只是优优的爱情,所以那些与爱情无关的童年往事,包括优优亲生父母的生前身后,都尽行略去。这部小说就从优优与周月的第一次见面那天写起。从这一天写起时我就已经估计到那位热情的电视剧投资商可能非常失望,也许他等不到把全书看完就决定不要了。按他的要求我本来应在第一集就布下一个阴谋陷阱,令观众疑云重重,最好先死个人什么的,或者让有情人生离死别,以便到最后一集时再终成眷属。这既符合广大观众的欣赏情趣,又是商业电视剧的经典套路。但这套路与优优的真实经历实难相符,所以我还是坚持从那个看上去极其平凡的日子开始,平铺直叙。
如果非让优优说出一件让她一生难忘的事情,优优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出这个日子。
其实和优优一样,很多人的这个“日子”,都还焦灼于青春期难免的躁动。青春期有一个最显著的标志,那就是性的觉醒。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心理学家常用的那个统计——十五岁至十七岁之间,大多数人将经历他一生中最浪漫最单纯的一次探险,也就是他自己当时和日后都未必明确意识到的那场初恋。
优优的“这一次”却发生在十四岁那年。年方十四就情窦初开,对一个二十世纪末的城市女孩来说其实不算什么。不知道心理学对此如何论述,反正在生物学的观点上,早熟的东西和晚熟的相比总不免难御天灾人祸,甚至难以正常地开花结果。
那一天刚刚放学天就下雨,优优进不了家门,她的钥匙忘在了家里,必须先到体校找她大姐要去。大姐在体校的拳击馆打工,负责收拾东西打扫卫生之类。
优优就去了体校。这个下雨的黄昏就是整个故事的开始。在这个湿漉漉的黄昏,之后很久,优优才知道,拳击在中国,是一项竞技水平和普及程度都很落后的运动,所以她有点搞不懂,为什么在仙泉这种并不算大的城市内,在这所并不起眼的体校里,在这幢破旧得几乎像她家那座快要拆迁的危房似的建筑中,竟会卧虎藏龙般地埋伏着全省惟一的一支拳击队。
优优走进这幢房子,她没有注意这幢房子有没有窗户,也没有留心房子的光线都是从哪儿来的,但她看到了房子的一侧,有一个用粗绳圈起来的台子。台子不高不矮,方方正正,一些宽阔的脊背三三两两围在四周,观摩着台上一老一少两个人比比划划的打拳。老的头发花白,穿一身蓝色的运动服,在教小的如何防卫和进攻。小的穿一条红色短裤,戴一顶防护的帽子,露着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和一个挺挺翘翘的鼻子,但整个上身肌肤裸露。最让人触目的是皮肤上的汗珠,优优看见,那男孩很瘦,加上全身上下泼水一样的汗珠,一看就是个不堪一击的家伙。
拳击台右面有个储藏室,优优大姐就在里面干活,优优绕过台子往那里走去,进门之前台上的少年正被击倒。优优推开储藏室的小门,大姐正在屋里和一个阿姨聊天。大姐说:优优你怎么来了?阿姨说:哟,这就是你小妹呀,你小妹真好看。那阿姨很丑很胖,眼睛盯着优优,问:上高中了吗?大姐说:刚上初三,以后准备让她上个中专去,比上高中好些。胖阿姨问:中专,想学什么专业?大姐说:女孩子,学个财会吧,将来当会计。胖阿姨说:会计呀,会计好,将来工作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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