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子想对少年说:“别怕。”她未说出口,因为又一个炸弹爆炸在头顶炸开,洞子里的人都吓的叫起来,少年一把抓住玉子的手,玉子本能地一身抽搐,两人面对着面,全身都颤抖,他们的身体突然被人挤成一块。当惊恐过去,她想挣脱开去,却又被人群把她和他压倒在一处。这时她的颤抖比他的猛烈,连牙齿都在打颤。外面炸弹响声越响,洞里人越是往里乱挤,两人身体越靠越紧,她握住了他的手。就两秒钟,一股气流融入她的手掌心。
防空洞里的空气渐渐稀薄,咳嗽声此起彼伏。谁也看不清楚谁。
玉子和少年就这样贴着,在黑暗中只感觉到对方的皮肤,他们的脸颊互相擦着。
渐渐爆炸声听不到了,他们互相听见对方的心跳,心跳声越来越强,互相呼应着,一扣一击,一扣一击。玉子单薄的连衣裙,只是简单地遮住她的身体,他们贴紧,身体各个部位都粘在一起。玉子的面颊紧贴在少年的脸,气息吹在脸上,她感觉到少年从未刮过的胡须,柔软如她的嘴唇。
她开始半张开嘴,喘不过气来,抱住少年。少年的双臂,原先垂着,后来尴尬地半抱着玉子,突然也把玉子紧紧搂住。
警报解除了,钢门一开,人们像打开的鸽笼,从空气浑浊的防空洞冲了出去。但是玉子和少年俩依然僵立在原处没有动。大部分人根本没有看他们,只有个别人跑出去时,好奇地晃了他们一眼。
空气中的确有硝烟味,满映摄影场附近有个军工厂被炸弹命中,火正燃烧。救火车尖叫着赶去。
也有炸弹落在街市上,有平民伤亡,救护和灭火工作混乱。有人指着弹片上的俄文字喊道:
“是俄国飞机轰炸!”
“俄国人打来了!”
防空洞只留下这一对人,依然眼睛半闭着紧贴在一起,两人都激动得透不过气来。听见街上的呼喊,闻到门口吹进来的空气,他们像是慢慢恢复知觉似的,渐渐从一种浑身哆嗦的甜梦中醒过来。
终于,玉子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竟然抱住少年的头颈,而少年紧紧抱着自己的腰,她顿时满脸羞红,挣脱开他的怀抱。一转身,就朝洞口奔去。少年也反应过来,跟着她跑出洞口。
少年仿佛在叫她,她听不清楚,也不想听。她讨厌自己,刚才那十多分钟――只有十多分钟吗――她竟然做了一件荒唐透顶的事,便宜了这个杂种小子!
山崎说她恨他,她没有那么恨;山崎说她自以为艺术家,她从来没有那么傲慢,她完全明白演员多半靠得是机遇;那么她早就喜欢上这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不至于!她没有那么经不起诱惑。那么她是为了什么呢?
她自己也无法知道。她往外跑,希望炸弹为她长了一副好心肠的翅膀,没有把满映变为一片废墟。
街上混乱之极,那些炸坍的房屋,躺在路边上的受伤的人,军警在输通交通要道,路上硕大的广告牌,“新京交通会社”的牌子歪倒下来,危险地挂在那里。溥仪的皇宫前,连同光复路上,全是持枪的日本军人。在他们保护下,好几批人,可能包括这个皇帝的家眷,匆匆离开宫殿。
少年紧跟着玉子跑,一前一后相离十来步。玉子眼看要被追上,恶狠狠地往身后吼:“别跟着我!”她脱了高跟皮鞋,提在手里奔跑,轻快多了。
少年被一个提着箱子的路人挡住道,不得不绕开,他叫道:“玉子小姐,听我说。”
“我不要听!”
玉子跑不过少年,被他追了上来。就在这时,他们眼前的情景,使他们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街道边上躺着人,血从遮盖的布下流出,尤其是那成了焦土的房屋前,烧伤的人黑糊糊,模样像可怕的厉鬼,哭喊着满街乱跑。
忽然有个女人尖声喊起来:“俄国佬!”
少年不知道那人是在指着他喊,依然在四顾。
一个脸上挂着血的人挡住他的路,“你是俄国人?”
少年停住脚,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们俄国人炸死了我的老娘!”
一群人闻声围了上来,抓住他指着鼻子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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