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绝代佳人(33)

2025-10-10 评论

    少年焦急地大喊。可是没人听得见他的声音,饿肚子的人,哪里管得上别人死活:那些有经验的人,早就明白不能冲在最头里,应当不前不后正好在第二排。少年刚从监牢出来进入这个换了主人的城市,当然不知道这个秘诀。
    眼看着那些米袋一坠地,双方一挤动,突然一把刺刀插进了一个中年男人的胸膛,血喷了出来,喷得周围人身上全是。那个人大喊一声,肚子里的白花花的肠子掉了出来,他一边捂住肚子,一边踉跄着前行;另一把刺刀上来,他一声未吭就跌倒在地上,死了。
    少年对面的士兵被惨叫惊动,不免眼睛横看过去,走了一下神。少年趁这个机会用手臂推开刺刀,从两个士兵的中间闪了过去,后面人马上冲上来。哨兵的刺刀阵被冲垮了,人们朝最前面的大米包狂奔,米包马上被手撕开。
    军队放弃了这个大米包,围绕比较后面的几个大米包,又建成了一条刺刀防线,那里的汽车已经开始装运。每天指挥抢米的军官,必须是最有经验,最善于临机应变下决心的战地指挥官。
    少年抢到两把大米,望口袋里装,又再抢两把,却被后面的人踩倒在地上。他用手保护自己的头,但是握住米的拳头不肯松开。
    等到他终于能站起来,周围是一片狼藉。有人躺在血泊里呻吟,有人在泥里翻寻米粒。他把手里剩下不多的米粒放进衣袋,发现那里的米粒也不多了。
    他摇摇头,看看自己身上撕得破烂的衣衫,觉得还算幸运。今天至少能吃到东西。如果自由就是饥饿与死亡,还不如呆在监狱里不出来,那里至少管饭。但他要的不只是自由。
    他走了两步,看到面前一个老人,侧俯着身体躺着,手臂捂紧胸口喘气。他看清了:这是满映摄影棚那个老守门人。当年,俄国飞机轰炸那一天,他和玉子在街上被人们追打,多亏了这个老看门人抢出来让他们躲进厂里。
    老头个子大,他背不动,便扶着老头。两人蹒跚着回到满映摄影棚。他在屋角找到几快碎木板,又找到老头的锅子,点着几张碎纸,生起一堆火。
    他把米粒从口袋里掏出来,缝底的一粒也都拣出来。煮了一锅香喷喷的粥,两人等不到粥凉下来,就忙不迭地一边吹气,一边喝起来。
    一碗粥下肚,老人终于有力气说话了。
    “小二毛子,你怎么在这里!大家都以为你被俄国人带回苏联,带到西伯利亚去了。”
    “我坐了监牢。”
    “哎,一年多了,什么时候放出来的?”
    “差不多两年。”少年自言自语。
    “你看我,人老了,记不清日月。”
    “昨天,监牢没吃的,只能放人了,我恐怕是最后一个。”少年不在乎地说,但是马上接着问老头:“你知道郑兰英,就是玉子的下落吗?”
    老头惊奇地看着他,“噢,你不知道?!”
    少年觉得老头话中有话。“我当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嗨”老头摇着脑袋说,“满映的遣返人员坐的那艘船,快进横滨港时,碰到海上漂流的水雷,船炸沉了。”老头儿摇头说。“也不知道哪个国家放的,报上说是日本人自己的水雷。”
    少年舌头僵在嘴里,半晌才问:“你怎么知道这消息?”
    “满映当时全传开了。都有认识的人在船上。虽说都是日本人,当年太神气活现,但是全淹死在海里,也太惨了。其实玉子也不算什么日本人……”
    “他们淹死了?你有什么证明?”少年压住内心的震撼,尽量不带情绪地说,在监牢里这段时期,他明白这世界上好消息不会多,坏消息却天天有。
    “我好象还存着一张报纸,都是熟名字嘛。”老头说。
    少年和老头一起去他的住处,翻了半天,从床垫底下找出一张1946年春天的《东北日报》。报纸皱巴巴,被少年一把抓在手里,看起来,上面的确有大字标题:“新城丸在日本海域沉没。”他看了一遍,对老头说:“大伯,这上面说,少数乘客被赶来的渔船救起,大部失踪。”
    “战时凡是没有找到尸体的,全叫失踪。被救起的人,才有个名单。”老头凑近,手指报上的小字的地方:“这儿小字。你看,没有叫中井玉子的,也没有叫郑兰英的。失踪的人太多,就没有开列。失踪就是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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