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尽江南(108)

2025-10-10 评论

      家玉把地拖完了,又把卫生间里的浴缸刷了一遍。回到客厅里,她挨着母亲坐下,帮她择荠菜。
      “你歇歇。忙了这半天,喝口水。”母亲忙道,“这人老了就是不顶用。挖了这一篮子荠菜,腰就痛得直不起来了。”
      家玉问她哪里疼,帮她轻轻地捶了捶,又嘱咐她道:“这么大年纪,不要出门挖菜。从集市上买也是一样的。”
      她看见母亲的一缕银发挂在额头上,就帮她捋了捋,又道:“要不要,我帮你把头洗一洗?”
      “你是闻出我头发里的馊味了吧?”
      “是有点油。”家玉笑了笑。
      “那就干脆帮我洗个澡吧。”
      家玉听母亲这么说,就嘱咐端午将卧室里的红外线取暖器移到卫生间,自己赶紧起身进厨房烧水去了。
      端午歪在床上,和儿子看了会儿电视,不觉中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朦胧中,他听见小区的居民楼中,家家户户都传来了在砧板上剁肉的声音。楼下的什么地方,已经可以听到零星的鞭炮声。
      婆媳两人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家玉还曾到卧室来过一次,她腰上围着红色的布裙,袖子挽得很高,手里托着一盆刚刚洗净的冬枣,靠在门框上,问他要不要吃。
      端午翻了个身,又接着睡去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母亲第一次往家玉的碗里夹菜。老人家一口气喝了六七杯“封缸酒”,微微有了些醉意。渐渐地,就开始说起疯话来。她五岁上死了爹,十三岁被卖到江南当童养媳。她提到了她的第一个丈夫,那个失足坠崖的木匠。说起元庆的姐姐,那个刚出世就夭折了的女儿。
      端午担心她一旦向人道起苦情,就会没完没了,赶紧找话来打岔。母亲被端午七拐八绕地这么一搅,自己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刚才我说到哪儿了?”她看了看家玉,又看着端午。
      家玉不做声,只是笑。
      母亲忽然叹了口气,对家玉道:“干脆,你也别做我儿媳妇了,做我闺女好不好?”
      “好啊。”家玉嘴里答应着,脸上却是灰灰的。
      若若早已吃完了饭,一个人趴在窗口看了半天,就嚷嚷着要下楼放鞭炮。端午正准备起身,就听见家玉对母亲道:
      “我恐怕得跟端午离婚了。”
      端午惊得目瞪口呆。母亲似乎也愣在那里,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怎么呢?”老太太问道。窗外的焰火忽明忽暗,衬着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绿。
      “哪有女儿作兴嫁给儿子的道理?”家玉笑道。
      母亲回过神来,就把手里的筷子掉了个头,在她手背上轻轻地敲了一下:“你这个死丫头。大过年的,吓我一跳!”
      
      13
      正月初三。一大早,小魏就从安徽回来了。她和嫂子大吵了一架。家玉安慰了她半天,又塞给她三百块过节费。因为小魏的提前返回,他们决定当天下午就向母亲辞行。老太太想让若若留在梅城多住几天,可小东西怎么也不肯。
      
      初四。端午去南山的精神病治疗中心探望哥哥。因为离婚之事如骨鲠在喉、芒刺在背,端午只是礼节性地在那儿呆了二十分钟。他从木讷而迟钝的兄长口中,得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这座建成不到十年的精神病院,居然也要拆迁了。
      在稍后的电话中,周主任向他证实了这个信息。有人看中了这块地。
      “只怪你哥哥当年选中的这块地方太扎眼了!”周主任在电话中笑道,“不过呢,拆迁了也好。这么好的一块地方,用来关精神病,有点资源浪费,阿是啊?毕竟精神病人又不懂得欣赏风景。来噢,日你妈妈,红中独调,把钱唦!”
      周主任似乎正在打麻将。
      端午提到了当年哥哥与市政府签订的那份协议。周主任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他不是疯了吗?从法律上来讲,疯子已经不能算是一个独立的法人了。出牌唦,别老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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