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尽江南(120)

2025-10-10 评论

     他皱了皱眉,兴味索然地对她说:“不用了,我们聊会儿天吧。”
      尽管端午刻意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而且极力显出庄重而严肃的样子,可他们接下来的谈话,既不庄重,也一点都不严肃。
      端午问她,既然长得这么漂亮,为何不去找一份正当的职业?女孩笑了笑,低声反驳说,她并不觉得自己正在从事的职业有什么不正当的。
      端午接着又问她,从事这个职业,除了经济方面的原因——比如养家糊口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比方说,纯粹身体方面的原因?女人是不是也会像男人那样纵情声色,喜欢不同类型的男人进入她们的身体?如果是,会不会上瘾?换言之,女人的好色,是不是出于某种他还不太了解的隐秘天性……
      说到不堪的地方,女孩就装出生气的样子,骂他下流。
      当然,端午也问了她一些纯属“技术性”的问题。比如——
      “什么叫冰火两重天?”端午有的是好奇心。
      “你是从电影里看来的吧?”女孩道,“火指的是酒精。冰呢,当然就是冰块了。都是舌头上的功夫。唉,老掉牙的玩意,现在早就不时兴了!也很少用冰块。”
      “那你们现在用什么?”
      “跳跳糖。”女孩道,“你吃过跳跳糖吗?”
      “没有啊。”
      “那我怎么跟你说,你也不会明白那种感觉的,不如我们现在就,试试?”
      端午犹豫了半天,在最后一刻,还是拒绝了。
      
      她是江西婺源人。说起第一次被人强暴的枝节,听上去更像是炫耀。她又说,其实她在花家舍,也有“正当的”职业。端午已经没有了打听的兴致。为了打发剩下的无聊时间,她教端午玩一种摇骰子的游戏。一开始,端午还装出很有兴趣的样子,可后来实在是厌烦了,再次向她重申了一遍“钱一分都不会少”,就让她自行离开了。
      他蜷缩在沙发的一角,打起盹儿来。在那儿一直呆到凌晨三点。
      
      4
      第二天早晨十点左右,端午在睡梦中被手机铃声惊醒了。电话是唐晓渡打来的。此刻,晓渡正在首都机场的T3航站楼,等候过安检。他先要去意大利的威尼斯参加一个诗歌节,随后访问瑞士的巴塞尔大学,最后一站是伊斯坦布尔。他是真正意义上的空中飞人。
      “你是会议的发起人,临时溜号,有点不够意思吧?”端午笑道。他觉得手机的信号有点不太好,就拉开窗帘,打开了窗户。
      “这话从何说起啊?”晓渡在电话那头道,“我出国的计划去年秋天就定下了。元旦前,吉士来北京出差,我请他在权金城吃火锅。他说他刚当了社长兼副总编,手里的钱多得花不了,就和我商量要办这么一个会。我是最怕开会了,只答应帮他请人。喂,你现在在哪里?”
      “花家舍。离鹤浦不远。”
      晓渡在电话中轻轻地“噢”了一声:“这个花家舍,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说不好,我也是第一次来。”
      “吉士每次给我打电话,张口闭口不离花家舍。一提到花家舍就兴奋,像打了鸡血一样。恐怕是一个温柔富贵乡吧?”
      “差不多吧。”端午道。
      “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晓渡的声音变得有些严肃起来,“花了那么多钱,好不容易张罗起一个会来,你们不妨认真地讨论一些问题。不是说不能玩,而是不要玩爆了,弄出一些事端来。你知道我说什么。现在,屁大的事到了网上,都会闹得举国沸腾。再说,吉士刚当了官。唉,现如今,当官也是一项高危的职业啊。凡事还是悠着点好。我刚才给他打过电话,这流氓,手机关机。”
      作为中国诗歌界教父级的人物,唐晓渡宅心仁厚,素来以老成持重著名。最后,他再三提醒端午,参加这次会议的诗人中,有几个人的身份“有点特殊”让他一定要多留几个心眼儿。别出事。
      天已经放晴了,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空,浮着一层厚厚的鱼鳞云。正对着七孔石桥的湖对岸,是一条年代久远的风雨长廊。它顺着山脊,蜿蜒而上,一直通到山顶的宝塔。看上去,像是一条被阳光晒得干瘪的蜈蚣。花家舍被这条长廊分成了东西两个部分。左侧是鳞次栉比的茶褐色街区。黑色的碎瓦屋顶。黑色的山墙和飞檐。颓旧的院落。或长或短的巷子。亭亭如盖的槐树或樟树的树冠,给这条老街平添了些许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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