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尽江南(128)

2025-10-10 评论

      端午:直到有一天,我在华联超市门口遇见你。那一天是愚人节,没错。但命运没有开玩笑。它在向我呈现一个秘密。
      秀蓉:干吗说得那么可怕啊?
      端午:因为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两年中的一连串荒唐的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当时,我的心头只有憎恶。不是憎恨你,而是憎恶我自己。
      秀蓉:就算是恨我,也没关系。
      端午:在上海时,我曾尝试着给你写过一封信,但它被退回来了。我在学校的办公楼排了两个小时的长队,就是为了打通吉士的长途电话,想知道一点你的消息。
      端午:我还去了一趟华东政法学院。你信不信?我想去那儿找你那根本就不知道名字的表姐。我在苏州河边的大门口转了半天,最终没敢进去。
      秀蓉:看不出,你还是蛮会煽情的。
    秀蓉:那天晚上,我半夜里醒过来一次,见你不在,我还以为你是帮我买药去了。
      端午:我们换个话题吧。
      秀蓉:不能再跟你聊下去了。我要下线了。
      端午:最后一个问题。
      秀蓉:你快说。
      端午:我们还能见面吗?
      秀蓉:那要看他是否允许。
      端午:你是说,你丈夫?
      秀蓉:不是。
      秀蓉:是上帝。
      端午:不懂你在说什么。
      秀蓉:你会懂的。我下了。
      端午:再见
      秀蓉:再见
      
      7
      下午,会议安排去花家舍的老街参观。
      女导游嘴里嚼着口香糖,斜跨着一只电声喇叭,手里摇着一面三角小旗,给每位代表发了一顶太阳帽。红色的。帽舌上面绣有金黄色的盘龙图案。
      起风了。天色昏黄,像熟透了的杏子,又有点像黄疸病人的脸。七孔石桥的桥面上铺上了一层沙土,厚得足以留下行人的鞋印。空气中有呛人的浮土和沙粒。他们一行人穿过停车场,沿着陡峭的山壁向东走。最后,在风雨长廊的入口处,汇入了从四面八方赶来的踏青者的人群。
      长廊一看就是新修的。大红的水泥廊柱。深绿的水泥栏杆。它沿着山道,曲曲折折蜿蜒向上。黑色的雨燕,三三两两在廊下斜穿而过,似乎正在寻找筑窝的理想位置。前行百十步,有一个供游人嬉戏的凉亭,雕梁画栋,极尽夸饰。穹顶上画有芭蕉、丛竹和散发着袅袅烟雾的香炉,一副宝鼎茶闲、静日生香的情调。不过画工粗率,一无足观。更为奇怪的,是那些用细线勾勒的女体,蜂腰肥臀,一律取跪姿奉茶的图式。男人则静卧足榻,手执蒲扇;肚皮外露,体态慵懒。端午总觉得有点像傣族的风情画,又像日本的浮世绘,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
      导游介绍说,凤凰山上的这座长廊,最早是由一个名叫王观澄的人,于同治十一年(端午很快就将这个年份换算成了1885年)修建的。王观澄是为了追随一位隐者的遗迹,从江西的吉安一路寻访,来到了花家舍。当被问到这个一心访仙问道的王观澄,是怎么成为了声名显赫的匪首时,导游说,这个,她就不知道了。
      “那位隐者是谁?”诗人纪钊忍不住问道。
      “他叫焦先。是花家舍最早的居民之一。”导游笑道,“他的骨殖,就埋在你们住的宾馆地下。说不定,就在哪一位的床底下。”
      听她这么说,住在一楼的康琳就接话道:“怪不得!我昨天一个晚上都在做噩梦。”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半山腰。由一条悬浮于深涧溪流之上的小板桥进入了村庄。
      这个村庄,建在山坳里的一片缓坡上,村子里庭院寂寂。家家户户的房舍式样都是一样的:灰泥斑驳的山墙,灰黑色的鱼鳞状碎瓦露出屋檐外煤黑的椽头,小巧玲珑的庭院,被绳子磨出深槽的水井。东一处、西一处的油菜花,长势不良。青草池塘早已见底,浮着一层厚厚的绿苔。透过树篱和漏窗,可以看见摩肩接踵的游人在院中出没。或者在井栏边打扑克,或者举着照相机东游西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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