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尽江南(72)

2025-10-10 评论

      
      她想抽个时间去一趟精神病院,看看元庆。
      “刚才,你听的是什么东西?”家玉端着茶杯出来续水,对端午道。她眼泪汪汪的,不时吸一下鼻子。“是贝多芬,还是莫扎特啊?”
      “都不是。”端午有些吃惊地望着她,似乎对她的流泪很不理解,“是个俄国人,叫鲍罗丁。”
      家玉“唔”了一声,说,“好听。”
      端午告诉她,这人是俄罗斯亲王的私生子,五人强力集团的成员之一。一谈起音乐,端午总是免不了要卖弄一番。实际上,鲍罗丁只是个医生,往往在生病的时候,才会作曲消遣。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的粉丝们总是一心盼着他生病。
      “再听点别的。”家玉续完水,径自走到丈夫的身边,坐了下来。
      “你想听谁的作品?”看见妻子第一次主动坐在他身边,一起欣赏音乐,端午看上去多少有些激动。
      “是不是有个音乐家,名字叫什么克莱德……”
      “你是说,理查·克莱德曼?”
      “对对,就是这个人。”
      “哦,垃圾!”端午厌恶地皱了皱眉,用无可置疑的口吻宣布道。
      “不如还听那个俄国人好了。”
      端午耐心地对她解释说,鲍罗丁只有这首《第二弦乐四重奏》比较入耳。其余的,比如《在中亚细亚草原上》,“我这儿的版本有点旧。EMI公司五十年代初的录音,六十年代转录的时候,静电声比较大。你会不会觉得吵?”
      “那就把刚才那首曲子再放一遍吧。”家玉道。
      “你怎么无端就喜欢起鲍罗丁来?”端午笑道,“其实这个人的东西,只是比较可口而已,谈不上什么境界。”
      “少啰嗦!”家玉囔着鼻子道。
      
      

  

  1

  在“呼啸山庄”。中午喝了太多的酒,端午和吉士在江边的池塘旁钓鱼。端午舒服地躺在木椅上,喝着小顾刚刚送来的一壶“金骏眉”,听吉士说着他的风流韵事。那些事总是大同小异。

  吉士与刚刚结识的一位税务局的女孩去宾馆开房。他们急得甚至等不及上电梯。在四楼的楼梯口,吉士看见一对男女从电梯里出来。男的少说也有六十多岁,脑门秃得发亮,可两边的鬓角却还是乌黑的头发,就像是一头长着犄角的衰老的公牛。那老流氓明显是喝醉了酒。搀扶着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胳膊上挂着一只坤包。

  老头一出电梯就把那女的抱住了,粗鲁去吻她的嘴。税务局的女孩咯咯地笑了起来,低声对吉士道:“看来还有比你更着急的人!”

  每个故事都会有一个高潮,吉士的故事当然也不例外。他在宾馆偶尔撞上的这段插曲,其实也藏着一个秘密的悬念。它的被破解,甚至足以挽救故事本身的枯燥乏味。

  “我怎么觉得,那个女的,怎么看,都像是,嫂子?”吉士转过身来,严肃地望着他。薄薄的茶色墨镜后面一道微微的白光闪过。

  吉士平常最爱说笑,可至少他还知道轻重。假如不是十拿九稳,他不会这般的莽撞和唐突。

  只要端午敢问,他没什么不敢说的。

  端午轻轻地“嗯”了一声。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水面上漂浮的鸡毛管急速下沉,手中的钓线硬了起来,钓竿随之绷成了一张弓。吉士跳过来帮忙。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他们才把那条七八斤重的大草鱼拽上岸来。

  以后他们见面,吉士再也没有提起这个话茬。只是,他对家玉的态度略微起了一点变化。言谈之间,多了一点过分的客套和羞涩。

  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可这一回,情形有点不太一样。

  早上九点钟,他在卫生间刷牙。家玉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去楼下的美发店找瞎子按摩去了,忘了带手机。那个瞎子,端午曾见过一回,很年轻。他无端地认为那小伙子不是真瞎。

  端午嘴里咬着牙刷,在屋子里转悠了好几圈,才确定了铃声的方位。手机搁在鞋柜上一个红色的尼龙布沙滩包里。等到他手忙脚乱地从沙滩包里取出手机,对方早已挂断了电话。手机上显示的姓名是“水老鼠”。这是家玉在律师事务所的一位合伙人,原名叫做隋景曙。他们曾在一起吃过一两次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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