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快六点的时候,办公楼里的人都下了班。钱大钧坐在一张藤椅上,一只脚搁在茶几上,正在那儿看报纸,见汤碧云推门进来,只说了一个字:“坐。”接着,把那张报纸从脸上移开,一动不动地盯着汤碧云打量,脸上似笑非笑。一直等到汤碧云面红气喘,把头深深地埋下去,钱大钧这才从椅子上翻身坐起,将报纸随手一丢,道:“走,我们吃饭去。”
汤碧云见对方说得那么斩钉截铁,根本就没有任何推托的机会,只得跟着他走到大街上,找了个静僻的饭馆,两人坐下来吃饭。钱大钧要了一瓶烧酒,不容分说,也给汤碧云斟了一杯。汤碧云道:“钱县长找我有什么事?”钱大钧笑了笑,端起酒杯道:“来,我们先干了这一杯。”汤碧云嘴上连连推托,手却将酒杯端了起来,还没有沾到嘴唇,人就先晕乎乎地飘了起来,好像突然之间就失去了重量。钱大钧直勾勾地看着她,压低了声音,喃喃地说:“碧云,你是能够保守秘密的,对吗?”汤碧云的目光一下子就慌乱起来,使劲地点了点头:“大概,可以吧。”
接下来,钱大钧就把金秘书长如何相中了一位白皮肤的女孩,而他又如何误认为是汤碧云,后来又如何打电话跟金秘书长核实,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末了,钱大钧猥亵地笑了笑:“原来金秘书长看中的不是你,而是最后走进会场的那个人。”
没等钱大钧把话说完,汤碧云早已魂飞魄散,她做梦也没想到,在德高望重的领导们之间,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更没想到,钱大钧会把这么隐秘的事,向她这样一个普通的办事员和盘托出。不过,一听说弄错了人,她心里倒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免又有些替佩佩担心。
汤碧云喝了两口酒,胆子也渐渐的壮了,便也开玩笑似的对钱大钧道:“既然是弄错了,钱县长干嘛还要约我来谈话呢?”言下之意,你们直接去找佩佩不就得了吗?
钱大钧转身朝四周看了看,见没有闲人,嘴角就堆起浮浪的笑容,大着胆子道:“那是因为,并不是只有金秘书长一个人喜欢白皮肤的姑娘,而且白皮肤的姑娘也不只是姚佩佩一个。这就叫无心插柳——”
“柳成荫!”汤碧云傻乎乎地接话道。
她冷不防这一接话,害得钱大钧笑得连鼻涕都流了出来。
汤碧云说,那天深夜,她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觉得什么都变了。这个世界跟过去再也不一样了,想想就有些伤心。一个人呆呆地看着短裤上的血迹,伏在枕头上哭了一个晚上。可快天亮的时候,她又有些想他。她想着钱大钧在她耳边说的那些下流话,奇怪的是,这些话让她害臊,让她的心怦怦直跳,可也使她觉得有点污秽的甜蜜。
第二天一早,汤碧云红肿着双眼去县里上班。一进办公室,就看见钱大钧正跷着二郎腿,和小胡子领导谈话呢。她记得那天他们在说淡水养珍珠的事。钱大钧这个人,特别会装蒜,连正眼都不朝汤碧云瞧一眼,一直坐到九点半才离开。临走前,他假装刚刚看见汤碧云的样子,特地走到汤碧云的跟前,笑道:“哎,小同志,你今天的气色可不太好,怎么搞的?”
汤碧云正在往杯子里倒水,心里一慌,就拿着茶杯盖子要去盖水瓶。
“昨天被一只狗咬了,一宿没睡。”汤碧云稳了稳心神,漠然答道。
钱大钧关切地问道:“被狗咬了倒没事,就怕是疯狗。让大夫瞧过没有?我劝你赶紧去
医院消消毒,打个预防针什么的,确保万无一失。”
“没事没事。”碧云这么一说,心里觉得十分窝囊。钱大钧来到她们办公室,明摆着是担心她出事,来探听风声的。她这么一说,倒似乎是在宽慰对方似的,心里不住地骂自己下贱。钱大钧莞尔一笑,拉开门出去了。
他前脚刚走,就听见小胡子主任对办公室的老陈道:“钱副县长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说起话来前言不搭后语,就像是在梦游似的。我跟他说在长江口养点珍珠,他竟然说:‘养猪?长江里怎么能养猪?’”
中午的时候,钱大钧给她往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约她晚上在老地方见面。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没等碧云答复,就把电话给挂了。
他所说的老地方,指的就是城郊的甘露亭。钱大钧在甘露亭旁边的一个村庄里有一所带天井、有院落的房子。这房子原先是他舅舅的私产,舅舅去世后,两个老表都去了台湾。房子虽说划归县里,但一直由他代管。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格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