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词也记得不太熟,本想不唱,一见汤碧云唱得有板有眼,也只得跟着她忽高忽低,怪声怪调地乱唱了一气。可唱了没几句,忽见汤碧云面有怒色,对她耳语道:“你不会唱,就不要瞎唱!害得我跟你一起跑调。”姚佩佩脸一红,再也不敢出声了,心里嘀咕道:这羊杂碎,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假正经!
会议的第一项议程,由金玉代表省委,宣布撤消谭功达党内外职务、停职检查的决定。随后,地委副书记邱忠贵宣布梅城县新的干部任命:白庭禹担任梅城县县委书记;钱大钧任代理县长;杨福妹升任副县长兼办公室主任。姚佩佩抬起头来,从主席台上一个个数过去,果然已经没有了谭功达的身影。虽然心里早有所料,可还是觉得怅然若失。会场上鸦雀无声,一台老式电风扇呼呼地转动着,扇得主席台上的纸页片片翻起。
接下来,由新任代理县长钱大钧宣读抗洪救灾先进个人名单。姚佩佩听见自己的名字,也赫然在列,心里觉得既凄凉,又滑稽。她见汤碧云表情肃穆,正襟危坐,便在一页纸上,写了句悄悄话,用铅笔的橡皮头,戳了戳她的胳膊,让她去看。没想到,汤碧云很不耐烦地咂了一下嘴,一把抓过那张纸来,飞快地写了一句话,递给她,佩佩一看,见上面写的是:
对不起,现在正在开会,有什么事请你开完会再说!!
望着那两个惊叹号,姚佩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渐渐地,她的目光就有些呆滞,脸上火辣辣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悲哀地意识到,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片孤立的、被海水围困的小岛,任何一个人的心底都有自己的隐秘,无法触碰。从现在开始,坐在她身边的这个汤碧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以自诩为落后分子为乐、与她沆瀣一气的姐妹了。再好的大观园,也会变成一片瓦砾,被大雪覆盖,白茫茫一片。佩佩觉得自己的内心黑暗无边,而其中最珍贵最明亮的那一缕火光,已经永远地熄灭了。往后,她必须一个人来面对这个让她颤栗不安的世界了。
她听见钱大钧吞吞吐吐地宣布会议的最后一个议程,由谭功达上台作公开检查。当钱大钧提到“谭功达”三个字的时候,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似乎自己的老上级虽然已大权旁落,却仍然余威犹存。会场上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佩佩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一幕。可是她所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坐在门边的一个干部向白庭禹报告说,会议刚开了没几分钟,坐在台下的谭功达就起身走了。白庭禹似乎颇为尴尬,他赶紧与坐在身边的杨福妹说了句什么。佩佩看见杨福妹迈着她那肥胖的萝卜腿,从主席台上下来,急火火地走了。她大概是找谭功达去了。
时候不大,杨福妹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她走到主席台前,踮着脚,在白庭禹耳边说了句什么。白庭禹又侧过身去,与金玉交谈,金玉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会议中断了二十多分钟,钱大钧脸色铁青地宣布散会,大家回办公室继续上班。
姚佩佩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有些暗自庆幸。她跟了谭功达这么些年,这还是她第一次发现谭功达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她脑子里乱哄哄的,正在犹豫着在散会之前,要不要与汤碧云打个招呼,可当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身边的椅子早已经空了,汤碧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会议室。
姚佩佩走进办公室,看见谭功达把办公桌的两个抽屉都搬了出来,正在那儿整理自己的东西。他显然对今天的会议早有心理准备,看上去倒是一脸轻松,见姚佩佩抱着一堆文件进门来,谭功达对她笑了笑:“让我作检查,凭什么让我作检查?撤老子的职可以,让我检查,门都没有!”
他见姚佩佩没有答话,又道:“你知道刚才杨福妹来叫我去作检查,我是怎么回答她的?”
“您怎么说?”
“屌!”
佩佩听他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可心里倒觉得莫名其妙地畅快。他要是不当官,也许就能变得聪明一点。这傻瓜被撤了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赶紧放下文件,忙着过去帮他一起整理东西。谭功达随手将一大摞捆好的信件从桌上推过来,让佩佩拿到盥洗室去烧掉。
“全都烧掉吗?”
“全烧掉!”谭功达道:“这些人吃饱了饭没事干,成天写什么匿名信……”
“可是……”姚佩佩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微微红了脸,“其中有几封是我写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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