粞晚上就骑车去了沈可为家。沈可为不在,他的妹妹接待了粞。沈可为的妹妹是个瘦弱但却秀丽的女孩子。她为粞倒了杯自制酸梅汤,便静坐在一边看杂志,时而地扫过一眼打量着边吸烟边凝眸望墙的粞。
大约半时候后,沈可为回来了,见粞,竟十分地兴奋。粞只是问:"你准备怎么安排老八仙?"
沈可为说:"让他下小队干活。他没文化只会扯横皮,留着干什么?"
粞有意无意道,"你不知道他和王留是师兄弟么?"
沈可为淡笑一声,说,"知道又怎么样?难道你看不出谁的腰板更硬?"
粞便不再谈这事。这一晚,他同沈可为将站里的业务情况和行将解决的问题谈了个透彻。交谈及至夜间十二点。粞长吐一口气,感到周身的痛快。
沈可为的妹妹便一直在旁边翻看杂志,粞告辞回家时,顺便也同她客气了几句。粞说话时,忽地觉出那双秀丽的眼睛充满了热烈和渴望。
粞行驶在半夜的大街上,回味着那目光,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星期天早晨,粞在厨房刷牙时,粞的母亲走过来下意识地望望门口,然后说:粞,我想去你爸单位,叫他们另给他分房子。"
粞白着牙和嘴唇,问"不叫爸爸住在家里了?"
粞的母亲说:"他住在这里我烦得很。"
粞用水在嘴里咕嘟了几下,又唿地喷出来,说:那,爸爸也太可怜了。
粞的母亲不太高兴了,母亲说:"那你怎么就不觉得我可怜呢?只要看见他,我的情绪就坏到了极点,粞,你别忘了,是我养了你二十几年,而不是他。你该可怜的人是我!"粞想想也是。粞的母亲曾是当年重庆大学的高材生,是粞的父亲的低班同学。粞的母亲被粞的父亲追到手后,便辍学在家一心一意做起了家庭妇女直到解放后,才响应号召出门工作,当了中学教员。粞的父亲不辞而别时粞的母亲才三十岁,拖着三个小小的儿女,艰难地走完了她人生中最宝贵的二十几年岁月。粞那时才两岁,粞的姐姐一个九岁一个五岁。虽则是如此这般的生活,粞却记得母亲很少有发愁的时候。母亲闲时除了看看书外,便喜欢解数学题。一旦解出一道难题,便如孩子似地拍手跌脚笑。母亲从不忧心忡忡。母亲总是将屋里收拾得充满了温馨。粞记得小时候两个姐姐在家时,他总是睡在母亲的脚头。华和娟则挤在小床上。关了灯后,母亲常在这十四平方米的房子里为他们讲故事。粞很少将故事听完。他总是在母亲娓娓动听的声音中睡着了,他的姐姐华和娟比粞崇拜母亲。粞到底是男孩,兴致和爱好和她们都不一样,而华和娟则连举止都模仿母亲的。粞常想,虽然没有父亲,但他仍有一个温暖无比的家。
粞的母亲在粞哗哗地用凉水洗脸时说:"我奇怪你吃了他那么多苦头倒还这样地维护他。"
粞说:"他到底是爸爸呀,妈,你打算怎么向爸爸开回呢?"
粞的母亲说:"这还不简单,就说华和娟要口来了,家里也住不下。"
粞说:"这倒是个办法;"
粞的母亲说:"华本来也说下个月回家来看看的。"
粞说:"华最恨爸爸。"
粞是突然地想起大姐华过去对他父亲的诅咒才说出这句话的。
粞的母亲说:"你晓得就好。"
很难说华对父亲的仇恨是母亲灌输绪她的还是她自己生长出来的。父亲离家时,华已经九岁了。华自己曾解释说,她的恨不光是为父亲的出走,而是因为父亲从来不爱自己的孩子。华说:"你以为爸爸不走我就会喜欢他吗?不,一个爱自己爱得胜过爱自己孩子的人,不论怎样都是得不到孩子对他的感情的。"华说:"如果爸爸有一块钱,他肯定是拿了这块钱为自己买吃的。如果有两块钱,他会自己买一块伍毛钱的东西自己吃,另伍毛钱才会想到妻子和孩子。"
粞对华所说的一切还是相信的。父亲自私是无疑的,否则他不会在自己倒霉时一走了之,不仅抛下妻子儿女且携走了家里所有的钱。如此,父亲并不觉得自己有愧于这个家,相反却言之凿凿地认为自己干得有理。华说:"你大小了,粞。你不知道那时候我们过的什么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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