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腻(19)

2025-10-10 评论

    苦的、咸的,全一起搅和着堵在了嗓子眼儿上。她真想喊,真想叫、真想哭,但一瞧路灯下自己那渺小的身影儿,便又只剩下了那越来越微弱的自语:我不生孩子!我不生孩子!……夜更深了!只有她还在这古老的胡同里游魂儿似地徘徊着。
    您哪!自个儿不全合,惨了!……
    是的!她似乎只能这么着叨叨了。向父母去说?向托儿所里满屋子睡熟了的孩子们去说?蓦地,她恍恍惚惚地好像听到,有谁正在一旁也和自己一起这样叨叨着:我不生孩子!我不生孩子!……顿时,她觉着有股热乎乎的暖流在胸口儿涌动了,眼睛里一下子便涌满了热泪。朦胧间,她只觉得那虾米似的身段儿骤然便在泪光中闪现了:瓶底眼镜儿后溢满了同情,伸出双手,扭动着两条内八字腿儿焦急地向自己跑来了。多么亲切,多么厚道、多么可爱!一刹那,她只感到世界上再没有比他更亲近的人儿了。内心那暖流似乎涌动得也更来劲儿了。她急切地需要哭、需要同情、需要安慰、甚至更需要爱抚!猛地,她不顾一切地向那里跑去了!
    得!由一个梦里又坠入另一个梦里了……
    第二个梦,一个可怜人之间温暖的梦!可大裤裆胡同里绝不允许,因而老年人总爱解开扎腿带儿抖索着。
    好您哪!绝了人家的后还不老实……
    他俩一开始也好像有点顾忌这个,但一悄默声儿地进了屋子里,她那委屈就憋不住了,就像抓住一根儿救命的稻草,竟搂着他的脖子再也不愿离开那鸡胸脯儿了。这个哭啊!虽然声儿压得是那么低,可哭得也够畅快的。再看他,本来就让这意外的事儿吓得够呛,再加上只穿着背心小裤头儿受此待遇,就难免更傻冒儿似的只剩下哆嗦了。
    可她却让这鸡胸脯儿颤动得更迷糊了……
    她只觉得自己在爹妈、在伙伴、在亲戚朋友间无法得到的,在这丑人儿身上就要得到了。人家都是全合人儿,谁体会自己心底儿的苦处?只有他!只有他这个被女人背弃了的男人才能理解自己这个被男人背弃了的女人!想到这儿,她搂得他更紧了,不但畅畅快快地哭,而且还开始吞吞吐吐他说……而他,开头只像是脖子上挂着个纸糊人儿似的,一动也不敢动。但听清她说明缘由后,竟也跟着窝窝囊囊地哭了起来,他这一哭不打紧,愣差点儿把怀中这纸糊人儿给搂散架了。
    泪是心中的油,谁不伤心谁不流……
    但既是油,就有助燃的作用,更何况他只穿着背心和小裤头儿呢!而他那虾米似的身段儿又怎么看怎么像根儿干柴棒子,这就显得更有点玄乎。瞧!哽咽停止了,剩下的只是默默地拥抱。干柴棒子开始打颤儿了,但对她来说,这就像一股又一股抖动的火苗儿,使她那本来就够炽热的身子猛地便燃烧起来。火、火!紧紧搂着已经不够了,她顿时想起了报答,不!更恰当地来说,是报复!
    “瓶底儿哥!”她火辣辣地叫了一声。
    “叫、叫我?”他战兢兢地问了一声。
    “他们能……”她说。
    “他们能?”他也说。
    “我们也……”她又说。
    “我们?……”他也又说。
    “我、我不生孩子!”她急切地叫着。
    “我、我也不生孩子!”他慌忙地应着。
    “等什么?”她像问他。
    “等什么?”他像问她。
    “你!”她猛地搂紧了他。
    “你!”他也猛地搂紧了她。
    “瓶底儿哥……”她激动得打颤儿了。
    “好人哪……”他一伸手拉熄了电灯。
    得!干柴棒子终于点燃了……梦!一个令人心摇神晃的梦!迷幻间,她只觉得头顶儿上那霹雷闪电再没有了,有的只是一片暖融融的云团儿,把自己遮着、盖着、卷着、裹着,柔情脉脉地在蓝天上溜弯儿。眼前飞过一只鸟儿、又一只鸟儿,风儿还送来了体贴入微的话音儿。多好啊!没了那吓人的折腾,没了那可怕的“实验”。就在这上头自己也能成个人儿了。但云团儿似乎仍觉不够尽心,还在轻轻地摩娑,还在款款地涌动。光点儿,细雨儿,柔情蜜意的喘气儿。醉了、醉了,她只觉得心窝里溢满了甜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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