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在时间之下(73)

2025-10-10 评论

    肖锦富还想说什么,贾屠夫头一摆,一个跟班上前,将肖锦富的鼻子一捏,下巴一掰,另一个跟班走过去,打开一个瓶子,将里面的汁液朝肖锦富嘴里一灌。肖锦富满嘴白沫,惊恐地一指瓶子,说这是什么?贾屠夫说,这还用问?毒药呀。肖锦富吓得当即昏厥,之后便再也没有醒来。
    贾屠夫转向银娃,说你是让人灌呢,还是自己喝。银娃便哭,说大哥,我再也不敢了。我保证往后专心侍候你一个人。贾屠夫朝他的跟班说,那就灌吧。
    次日的报纸上赫然登出肖锦富和银娃的死讯。那天张晋生没回家,托人将报纸带给水上灯。水上灯读罢浑身打颤。她知道必是张晋生的一手操作。她想,原来人真是不可貌相,而她根本都不了解张晋生。他的阴狠和他的冷静,都足够吓人。她心里不觉满是悲哀。嫁给这样的人,岂不等于嫁给了狼吗?
    几天后,张晋生回来了,先说孩子病了,他必须在那边照顾。见水上灯不动声色,又说看到报纸了?谁要是跟我过不去,就会是这样的下场。水儿,你也一样。乖乖听我的,一辈子有你的吃香喝辣。
    水上灯淡然道,你不必威胁我。不就是个死吗?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当我早就死了,我现在活的都是赚的。

    一
    1944年在汉口深深的忧郁中慢慢地朝季节深处走着。
    有一天早上醒来,人们无意中发现美国飞机开始对占领汉口的日军进行空中轰炸。警报的频率越来越密集。三个被俘的美国飞行员被游街后活活烧死。便有老人家说,小日本的气数快尽了,不然不会歹毒成这样。
    美国人对汉口的轰炸变成排山倒海。炸弹集中扔在日本租界,紧邻日本租界的是德国租界,也炸了个翻。
    水上灯想,无论如何,明天就出门去魏典之家,让他帮忙找回陈仁厚,尽快带着自己离开汉口。次日一早,天刚亮,水上灯尚未起床,便听见有人敲门。她想一定是陈仁厚,披了衣服便去开门,结果站在她面前的是惊恐万状的李翠。
    水上灯心一冷,脸色立即挂了出来,说什么事?哪有这么早到人家家里敲门的?李翠说,昨、昨天,有颗炸弹落在天主堂医院,你珍珠姨她她她被炸死了。李翠说话间,突然泪流满面。水上灯怔住了。她呆在那里,脑袋一片空白。李翠哭道,我好害怕。她也没个亲人,也只有你。你到底叫了她十几年的姨。
    天主堂医院被炸得几近废墟。玫瑰红的尸体已经被放进了棺材。李翠说,让她穿件好衣服上路吧。捡尸骨的工人说,人被炸得东一块西一块的,能找到脑袋和脚就算不错,身子都没了,哪里还能穿衣服?
    水上灯顿时傻掉。想起自己第一次在乐园的三剧场看到玫瑰红演《宇宙锋》时,玫瑰红美丽婀娜的形象曾经那样的令她激动。而现在,却因自己的缘故,先致她成精神病又致她粉身碎骨。又一条命,以更悲更惨的形式,死在自己手上。水上灯不觉眼前阵阵发黑。
    李翠揪住她的衣服,一边哭一边搡着她说,你知不知道,是你害死了她。是你让她死得这么惨。是你让她身首分离,连全尸都没落下。你良心愧不愧呀?这样你就满意了吗?
    在李翠的推搡之间,她的手触到了水上灯的身体。这双本该搂抱她的手,抚摸她的手,却在她的身体上推搡着。痛苦中的水上灯蓦地悲愤交加,她以更加尖锐的声音叫了起来。水上灯说,那你又知不知道,在她死之前,我已经被人害死。我是这世上没有爹妈的行尸走肉。我的爹妈根本就没有给我良心。因为他们就是最没有良心的人。
    李翠看到水上灯涨得通红的脸,看到她眼睛里恍然在喷火,看到她的嘴唇颤抖得抿不到一起去。她呆了。她知道,许多的事情,并不是现在才发生的,它老早就开了头。那个将命运开头的人,何曾知道它后面的走向?就好比玫瑰红的死,或许就在她李翠生下这孩子时就已经注定,又或许那只铁矛飞向水成旺时就决定了今天,更或许在她拎壶倒茶被水成旺一眼看中时,便无法更改。既然如此,又能怪谁?
    李翠平静了下来,她说水滴,对不起,我错了。这事不能怪你。水滴,我知道你心里也难过。水上灯发泄了一通,心里堵着的感觉似乎松开了。听到李翠的话,她亦平静。她冷着脸说,记得我提醒过你,请叫我水上灯小姐。水滴这个名字,只有我的亲人才可以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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