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帮人做事谈报酬时从不客气。价钱讲在明处,很少当面不好意思讲,背后抱怨不合算。相互之间要分得一清二楚,承担责任要摆在前边,所尽义务全由自愿。你跟他们谈这种事时也要直截了当,他们不会因此轻看你,因为这对他们理所当然。
每个人各做各的事,很少相互比较。我的一位搞汉学的美国朋友每月收入八百美元,很低,远不如搞别的收入高。但他过得非常快活,因为他做自己愿意做的事。美国人不习惯与别人比较。你富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可是往往街上遇到一个乞丐,你问美国朋友,他多半会说,谁知道,也许他高兴这么做。谁也不关心别人。当然他们相信这世上确有许多穷苦无助的人,他们会把自己多余的日用品送到教堂,任穷人去取。但那些人是谁,他们也不问。美国虽然开放,由于他们过分自我,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了解并不多。我与一个美国搞电脑的青年人聊天时发现,他还不知道中美早已建交。中国在美国知名度最高的却是熊猫,远不如中国青年对美国了解的更多。
再说美国人
在美国饭店中常可以看见一张招贴画,画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椅子背后还站着一个人,伸出双臂紧紧勒住他的腹部。这招贴画告诉你,一旦出现异物卡住喉咙应该怎么办。
美国人性急,吃饭卡住喉咙是常有的事。美国菜中的鱼一般是无刺的,和这些急脾气的食客找麻烦的,经常是大肉骨头。
公共场所许多售货机的铁皮箱,上边有许多大瘪坑,大都是机器发生故障时,丢进钱后东西出不来,叫性急的美国人踹的。
性急却不能侵犯别人。要想保护住自我,必须不去触犯别人的自我。包括绝对不能在排队时"夹塞儿",在剧场饭馆不能大声说话影响别人,走路不能挤人、碰人,甚至不能在别人面前嚼冰块,使人听起来不舒服。还有便是不能随便问人年龄。至于打听人家收入、存款和家庭情况,探问人家的私生活内容,这涉及到隐私权,会遭到强烈反感。美国人对别人的私事不感兴趣很少干涉。
葛浩文——我最钦佩的一位美国汉学家——他说:"我们最讲享受。"
这话不错。他们床上沙发上地毯上扔了许多软靠垫,怎么舒服就怎么拉过来一垫。大饭店都有个特别售货窗口,开车来买饭,到窗口前一停,不必下车,打开车窗就全办了。许多服务性企业也有这样的窗口,比如到银行取款等。还有种汽车电影院,开车进去,找到席位(实际是停车位),就在车里看电影。他们所说的享受并非坐享其成,而是享受生活。美国的服务机构尽量满足他们这种特性。简化手续,提供方便,许多公共场所都有自动售货机。大商场有银行设置的电脑取款机。投入信用卡,在按键上按出所需钱数,钞票会自动出来。这种设置在欧洲的国家都远不如美国普遍。所以有人说美国人很懒,但他们玩的时候却很卖力气。
美国人一周工作五天。周五晚大多去采购东西,周六一早便外出度假,尽情玩上两天,周日晚回家。我在爱荷华时,每逢星期天黄昏就见一辆辆车从郊外往回跑。一家人坐在车里,车顶上放着折叠帐篷或游湖用的小舢板。有的在车后拴一些空的饮料罐子,拖在地上哗哗响,表示他们玩得很开心。还不时从车里发出一声兴奋的尖叫,好似余兴未尽,再发泄一下。
十一岁儿童开飞机,水下结婚,从几十层楼往下跳都是美国人干的。大概由于最早由欧洲和非洲到美国的移民都是拓荒者,冒险精神混在他们遗传因子中。做父母的不大担心孩子磕着碰着,这也去禁止那也去阻拦,往往眼瞅着自己两三岁的孩儿从草坡往下翻滚,高兴得连喊带叫。
他们冒险好走极端,所以《吉斯尼世界纪录大全》经常记录他们的姓名。在中国人认为值不得玩命的事,往往他们却付出性命。美国人最喜欢意想不到。
又说美国人
一位苏联旅游者开车从美国东部跑到西部。他说:"美国人吃的只有一种东西——汉堡包。"
美国人拿这笑话挖苦苏联人,意思是苏联人不懂美国。其实美国更不懂苏联。一位美国教授对我说:"苏联没有作家。过去只有托尔斯泰和陀斯妥耶夫斯基。现在可能一个也没有。"我很惊讶,一口气说出二十多个苏联当代名作家,这教授脑袋摇得似拨浪鼓,说:"不知道。"美国人认为他们很富,自给自足,有种优越感,加上极强的个人主义意识,不关自己的事根本不问,知识面很窄。学者们除去自己的事业,别的很少知道。这也与东西方文化传统不同有关。西方科学对世界用"剖析"方式,弄清一点,推进一点。学者们各守一摊,好比小贩,卖烟的不知道咸鱼的价钱。中国对宇宙万物的态度是"天人合一",讲究包罗万象。你问西方学者一个问题,他不知道就摇头,理所当然;你问东方学者一个问题,不知道却不轻易摇头,好像这么一来就显得没学问。西方尚精,东方尚博,故西方学者们的知识多为点的连接,东方多为西方的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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