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青梦(10)

2025-10-10 评论

    鲁田早己老泪纵横。作为党和国家高级干部,身负特殊使命的调查团长,他绝对没有想到,他坚持的知青政策对广大知青伤害是那样深,那样致命,他几乎产生一种类似刽子手那样的负罪感。你口口声声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那么实践标准在那里呢?难道不在知青本身而在于政策吗?理智的堤坝开始崩溃,良心和正义感渐渐占了上风。
    “同志们,青年同志们:我将要慎重地,负责地和全心全意地为了刚才的话,也为那个不公平的称呼向你们道歉。我在这里正式向你们说一声,你们——知识青年同志们!……作为个人,我是以两种身分来看望同志们的。我,鲁田,国务院工作人员,对同志们的情况负有了解汇报反映的责任。同时,我又是一个普通的知识青年家长。……知青同志们,你们是祖国的未来,希望大家识大体,顾大局,切勿操之过急,赶快恢复进食,爱护身体,我们一定尽快把同志们的实际情况带回去,向党中央国务院负责同志汇报。”
    全场重新陷入沉默。“请领导同志明确表态,我们回城的要求能不能得到答复?”
    台上台下相持不下。人们的心情重新跌进悲观失望的深渊。台上的人愈闪烁其词,知青们也就愈加证实了那个长久压抑在心头上的可怕的预感:他们的命运不仅早已被注定并且不可更改。
    一个女知青慢慢站起来。这个来自天府之国的成都姑娘,脸庞消瘦,面色黝黑。她的曾经无比白皙的皮肤早已被亚热带烈日无情地灼焦,她的曾经无比健康朝气蓬勃的年轻身体如今被心脏病时时折磨着,她走路的姿势看上去似乎有些歪歪倒倒,这是由于长年累月繁重劳动致使她的右肩比左肩明显倾斜的缘故。
    她终于气喘吁吁地登上土台。她突然双膝发软,扑通一声跪下来,抱住首长的脚放声大哭。“伯伯,好伯伯,救救可怜的女儿!……”
    撕心裂肺的哀鸣,如闪电,如雷鸣,撕裂长空大地。如羊羔,如鸡雏,如一切死之将至的弱小动物。一时间,三万多名被称作“祖国未来”的知识青年齐刷刷朝主席台跪下来,跪在中国古老而苍凉的红土地上。石破天惊,哭声恸地。历史在这里定格。
    鲁田大恸。他泪流满面,不能自己。台上台下哭成一片。面对这个把他当父亲的女知青,面对台下三万多长跪不起的人群,他感到自己僵硬的双肩已经承受不住这泰山压顶般的历史责任。他扶起痛不欲生的女知青动情地说,“请相信我,会把你们的事情办好的。我决定,现在就通过电话向党中央请示,反映你们的回城愿望和要求。”
    知青原地等待决定他们命运的最后裁决。
    公元一九七九年元月二十八日,也就是知青集体下跪次日凌晨五时许,在经过与北京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通话之后,满面倦容的中央调查团团长鲁田重新走进会场,登上主席台。
    “知识青年同志们——”鲁田对着麦克风嘶哑地说道。静场。每个人都觉得心脏快要跳出喉咙。“现在,让我来负责地回答你们的问题。首先我希望所有绝食的同志立即恢复进水进食,全体知青停止罢工,返回原单位抓革命促生产。因为中央领导同志已经明确表态,——知青同志们,你们的合理要求是应该得到满足的。”
    几秒钟后,全场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疯狂的跺脚。鼓掌。歇斯底里嚎啕。人们冲进绝食者的铁门把他们的英雄高高地抬起来,抛向空中。
    公元一九七九年,历史不再固执。

    溃堤的洪水从云贵高原汹涌而下。
    从云南边境通往内地几乎所有水陆干线上,一列列满载难民般的知青的火车,一辆辆汽车,一艘艘轮船昼夜不停。知青有的两手空空,吊而郎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有的成双成对,拖儿带女;有人欢天喜地,有人步履蹒跚,有人大哭大笑,有人乐极生悲。世界原本是一个大舞台,十万知青演员在这里匆匆上演了一台精彩纷呈大喜大悲的人生短剧。
    从宏观上看,知青大返城是十年前那场上山下乡运动的必然重复,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因此知青们打着红旗上山下乡,在边疆埋葬一个雄心勃勃的拓荒梦之后,就丢盔卸甲地踏上重返城市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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