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行,”贺曙光说,“怎么能看七叔公的?他们家哪个能开车?要是等七叔公家买车了我们再买,那么就等于决定不买了。”
母亲一听,马上就觉得贺曙光讲得对,在买车这个问题上,确实是不能以七叔公为标准,因为每个家实际情况不一样,而七叔公家更是情况特殊,这么能以一个特殊的家庭作为标准呢?
母亲看着贺三,意思是:你看呢?
贺三抬眼看了母亲一下,然后重新低下头,继续吸烟。
贺曙光知道继父的思想还没有想通,于是就继续开导,说眼下家里虽然有钱了,但是物价上涨这么快,谁知道这些钱将来还到底能办什么事情?
贺三不仍然不说话。
贺曙光说:“妈妈,您还记得吧,父亲死的时候,矿上补助了三百块钱,在当时,这是一大笔钱,看了就让人眼红。为了这笔钱,您还跟爷爷奶奶闹过不愉快。”
赵兰香没想到贺曙光竟然还记得这些事情,当场就伤心地流下眼泪。
贺曙光继续说:“可是现在,三百块钱还是钱吗?”
贺三不吸烟了,怔在那里。赵兰香则继续流眼泪,还没有从过去的痛苦中走出来。
“你们再商量商量吧。”贺曙光没有逼着母亲和继父当场回答。
第二天,母亲传来话,说老头子说了,拿一半钱去买车,另外一半存银行。
就这样,继父贺三终于同意贺曙光买车了,所以,他们家才没有建房,才决定买车,并且在他的影响下,村里有那么多的人也考取了驾驶执照,准备跟他一起买车一起自谋职业的时候,但是,他们现在却手中攥着钞票买不了车,你说贺曙光急不急?
贺曙光决定豁出去,这次不光对他自己家负责,而且也是考虑对村里那么多信任他的村民负责,他决定硬着头皮找七叔公。
贺曙光是在下晚的时候找七叔公去的。选择的路线不是从村里往村外去,而是反过来,从村外往村里走,搞得仍然像前段时间他从外面回来经过七叔公家门口一样。
七叔公家的门仍然关着。
贺曙光还跟以前一样,没有敲门,而是打自行车铃。
没反应。
继续打。
他已经豁出去了。如果是戚福珍开门,当然最好,他可以再和戚福珍一起钻荔枝林,然后把要以村里名义买车的事情说出来。他相信,由戚福珍先跟她老豆说比他直接对七叔公说更好一些。如果开门的是七叔公,贺曙光也不怕,因为他这次找七叔公不是谈他个人的事情,更不是谈他个人和戚福珍的婚事,也不是他个人买车的事情,而是代表大家,代表村里所有想买车的人谈事情。七叔公没有理由骂他,更没有理由打他。他甚至做了进一步的设想,想着如果七叔公拒绝,那么贺曙光就要和他据理力争,说明自己的观点,说村里有义务为村民自谋职业提供方便。
但是,没有人出来。既没有戚福珍出来,也没有七叔公出来,就听见院子里有几声狗叫。
贺曙光想上前喊门,大声地喊门。可想了一下,并没有真这么做。他担心如果他这么做了,那么全村的人都听见了,不管里面是开门还是不开门,都会搞得满城风雨,事情反而会越闹越糟糕。
贺曙光犹豫了一下,决定先回去。现在他这样回去还不至于有什么大的影响,因为他并没有喊门,而只是“路过”七叔公家门口稍微停顿了片刻,并且打了几声自行车铃而已。这么想着,他又不禁为自己事先设计的路线而自鸣得意起来。
16
七叔公这些日子确实生气,生闷气。但是,他并不是生贺曙光的气,也不是生贺老二的气,而是生莫名其妙的气。
七叔公是有头脑子的。通过最近村里发生的一些事情,包括那天传达通知时贺老二把他逼到墙角的事情,他并没有简单归结为是村里少数人或个别人与他过不去,而是清醒地认识到这是大势所趋,是整个社会的大环境发生了变化,使他变得越来越没有权威了,那种只要他咳嗽一声,大家立刻鸦雀无声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并且七叔公敏锐地感到,这种大趋势不可逆转。他承认,这是好事,是一种进步,因为现在村里人明显比过去更勤快了,也更喜欢动脑筋了,不像以前什么事情都依赖集体了。可是,尽管他知道这是好事情,却仍然有一种失落,甚至是烦躁。所以,这些天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门,他在努力说服自己,说服自己要坦然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努力去顺应这种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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