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曙光还很自责,觉得母亲孤独他有责任。自从有了贺子强之后,他与母亲的感情也渐渐疏远,总感觉母亲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弟弟妹妹身上了,放在他身上的越来越少,最后,竟然连话也很少对母亲说了。贺曙光现在想想,自己嫌妈妈关心他少,但是他又有多少时间是关心自己的母亲的呢?
人死不能复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戚福珍不是嘴巴上安慰贺曙光,而是拿出实际行动。母亲出殡之后,戚福珍就一直在这边生活。他们没有举行任何的仪式,甚至连说都没有说一声。仿佛一切都不需要说的,他们本来就是夫妻了。现在回头看看,也确实是这么回事。他们已经领取结婚证了,已经是合法的夫妻了,有权利住在一起。不过,戚福珍当时并没有考虑什么权利,只想到了义务。觉得自己有义务到这个家来生活,帮助贺曙光一起来共同支撑起这个家。在这一点上,七叔公和七叔婆的表现令人敬佩。在最初的那些日子里,不仅戚福珍一天到晚在这边忙,就是七叔婆本人,也经常过来帮助料理,对戚福珍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一种支持的态度。
赵兰香死了之后,村里人才开始念叨她的好。说这个后归婆是全村最贤惠的婆姨。任劳任怨,生儿育女,从来不嚼口舌搬弄是非,从来不参与议论张家长李家短,在任何人面前总是保持低眉顺眼,生怕得罪人家。就说她晒的木棉花吧,谁想要的时候都可以来拿,谁来拿她都大方地给,态度没有丝毫施舍的意思,倒像是别人施舍了她。可惜,当人们发现这些的时候,这个让村里大多数人叫不出名字的后归婆已经不在人世了。于是,人们在深感失落的同时,普遍都有些自责,都在默默地反省自己过去的言行,怀着多少有些羞愧的心情回顾自己当初说的那些完全莫须有的种种不适之辞。
人们这种普遍的愧疚心态很快落实在行动上。具体表现可以归纳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赵兰香出殡的那天,不分是姓戚的还是姓贺的,全村人一起送殡,盛况空前;第二,人们对戚福珍没有经过任何仪式就住到贺曙光家普遍抱有同情、理解和支持的态度,没有一个人说三道四,仿佛是一致认可他们早就已经结过婚了;第三,当然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大家一致同意在皇坟岗上建设工业厂房。仿佛是用这种特殊的方式来表达对死者的哀思和对自己过失的补偿。当然,善有善报,皇岗工业区后来为全村带来了他们当初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巨大的回报。这,应该算是对死者最好的安慰吧。
赵兰香死了之后,贺三更加苍老了,一下子成了真正的老人。老,但是人却不再蔫巴了,表现出一定的个性。第一是坚决不认贺老二是他哥哥,无论二叔婆怎么劝,怎么赔礼道歉,他一句话不说,表现出作为蔫巴人一旦认准一个道理之后一根筋到底的个性。第二,他把家里的钱全部拿出来,交给贺曙光,认他怎么安排,表示他从此再不过问,并且郑重地拜托贺曙光要照顾好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第三,他竟然开始学习做家务,特别是学习赵兰香当初的做法,每到冬天就满村地捡木棉花,晒干,并且他晒木棉花的方式比赵兰香妈先进,他不是在院子里晒,而是在屋顶上晒,因为当初贺曙光打算将来加三层楼甚至是四层楼,所以楼顶是平的,相当于未来的三楼地面,但是现在三楼还没有盖,正好被贺三用来晒木棉花。
最难受的当然还是贺老二。要不是儿女轮番看着,差点他也自杀。最后虽然没有自杀,但也很少出门,更听不见他的声音,村里面仿佛一下子少了这个人。几个亲家老人曾经专门来请他到女儿女婿家散散心,他不但一家也没去,而且对亲家也不热情,连酒都没有陪亲家喝,搞得二叔婆一个劲地赔礼,还掉眼泪。
赵兰香出殡的那天,二伯伯家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全部都回来了,连在横岗当村长的大女婿裴长根都回来了,搞好像是二伯伯或二叔婆自己死了一样。不用说,带娣姐姐也回来了。带娣还专门跟戚福珍说了话,说:真的比我自己妈妈死了还难受。当戚福珍把这个话转给贺曙光的时候,贺曙光还特意找到带娣姐姐,对她说:要说我不恨二伯伯那是假话,但是我相信二伯伯也不是有意的。贺曙光还叫带娣姐姐多安慰二伯伯和二叔婆,说人死了不能复活,二伯伯和二叔婆一定要多注意身体。这番话是不是经带娣姐姐传到贺老二的耳朵里没有人知道,但是,出殡那天,贺老二的表现确实出乎大家的预料,他竟然像晚辈那样,与儿子女儿一起跪在赵兰香妈的灵柩前。后来村里老人出面,说这样做子女要折寿的,才把他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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