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狐虹影(35)

2025-10-10 评论

    她逼着他问:“讲呀,快讲,你说一天后告诉我,一天过了,说给我听。”
    老头脸柔和了些,擦了擦脸上的汗,喃喃说:“道理没道理,没道理道理。”
    她打断他,笑吟吟地说:“老爷子,别来这一套,有话直讲,否则等于放屁。”
    “言语不言语,不言语言语。”老头说。
    她不高兴了,一转身,几步就到了一个小水坑,没脱鞋就跳到水坑里,哗哗地洗脚。她不在乎老头讲不讲故事,什么事可悬着她的心呢?故事都是人编的,老东西的故事,也不会精彩到哪里去。
    一步跨出水坑,她脱掉湿淋淋的鞋子,一左一右提在手中。她脑子也没动一下,就站上一块有两个脚印的石头,双脚正好完完全全装在两个脚印里。老头在身后连连说:“失陪失陪。”一阵脚步声远去。老头闷得慌,拿她开心,一看不是开心的料,就撤了,真没劲。
    对了,那天她在台峰山,山巅上有块石头,上面的两个脚印,就和这石头一模一样,她踩在上面,心里很踏实。珠儿坐在石头上穿鞋时,鸟儿躲在树里,赞成她似的叫得欢。她感到有点气闷,拉拉衣服,不对,平平的胸,在隆起。她一直在等着,非常害怕地盼着这一天到来,身体下湿湿的,是血。母亲告诉过她,这是月经。血倒是一会就没了,而衣服太小,Rx房顶着她,隐隐发痛。几分钟不到,她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一个丰满的少女,还是一张鲜艳的桃花脸,人见了都不喜欢的脸。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她听着自己嘴里说着,声音却是别人的,然后她高声地叫起来:“啊呀啊呐——”吐出一口悠长的气,回声在云里绕来绕去,不见结束。
    她不明白应当是惊还是急,决定去找老头。
    她的鞋子里外都干透时,她找到一个烂草棚。一坡路滑滑的,草棚风一吹就会塌,肯定漏雨。她推开竹块做的门进去。里面比外面想的大一些,但床干净,只有一个角落结满蜘蛛网。
    她叫人,没人回答。她退后几步到口门,怎么贴了封条?她进门时,没注意。封条旧旧的,残破不堪,不是这几年,可能是刚解放那些年,她才几岁,一群牛鬼蛇神从山上押下来,个个胸前挂着黑字红X大木牌。有点儿印象,好多人家都贴了这种封条,那些地方都是好看的大房子,也都没了,这破草棚竟还有。
    她重新跨进去时,动作太大,一下跌倒在床垫上。撑起身,爬起,她跪在垫子上,仰起头来,桌上供着一尊石像,石像灰扑扑的,越看越比一座房子大。她再仔细看时,发现石像有些面熟,对了,眉角嘴角像那砍柴老头。
    走心思了,有毛病,她对自己说,稳住,稳住。不错,是一间草棚,她不过不小心跌了一跤。她站在起来,胸部又在隐隐疼,她感觉到Rx房在长大,双颊发烧地红,她闭上眼睛。
    越想越迷惑,越想越神思云游,三条路她面前出现:左一条通往石阶,石阶下是密密麻麻的黑瓦矮小房子,像蚂蚁的人,挤成团扭成线——不用说,她的家就在其中;中间一条看不清,雨雾弥漫;右一条红红的,光光闪闪。
    三条路相交,时左时右时中变化。
    这是什么游戏?珠儿发现她使用的语言也和以前不同了,她就地坐了下来,她的手指做那尊佛是相同的姿势,一个坐样,盘腿盘得一毫不差,背也伸得直直的。她重新闭上眼睛,点数,从一点到十二,又从十二到点到一,再从一点到十二,每一桩小事都在眼前如画展开,包括她生下就大哭,好几天都不省人事,父母以为她没救了,可她还是活过来;包括每回
    生日母亲都煮两个蛋,她知道自己又长了一岁;包括她冲进燃着的房子跟着大人扑火,一人在荒山里走,对着百货商店大镜子照,眼黑眉清,虽说不上是桃花脸,也算得上豌豆花脸,她有点喜欢自己的脸了,现在的这张脸。她手指中间一条路,就是它,不管这刻是什么样的路,她都走。
    她就这么做了。她感到自己被一种很重的东西击中,痛得大叫,睁开眼睛,发现她躺在街道派出所的水泥地上,房子小窗子小,她开门,门反锁;撞门,过了好半天,才听到门外一个声音:“进了拘留所,还不老实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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