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那会儿干吗?"
"我爷爷走了,家里就没钱了,我爸是独子就当了邮递员,十六岁开始送信,说那会儿城外还荒着呢,特冷,有的地方根本找不着,手冻得握不住车把,到天黑也回不来。可我爸特认真。所以我小的时候,记得晚上他们老是在单位加班。他们那会儿才神呢,他俩好,单位里根本就不知道。一直到结婚发糖,大家才吓了一跳。平时他们在北海约会,老是胆颤心惊的,看见有认识的人来,颠……就朝两边逃跑了。"
"那会儿可能都那样。"我换了个姿势,把背后的枕头放好,英儿(41)在我脸上涂完油又拿一块儿热毛巾把我的脸给盖住。
这好像是一段挺长的时间,我听着风窸窸窣窣的声音,觉得毛巾在一点点变凉。英儿(41)总是不远不近地走动着,不时在倒水,换一块毛巾。我不知道毛巾粘了油会怎么样,但这个时候,我什么都不想,脑子里只有一些若有似无的家常话,好像英儿(41)带我去一个她常去的地方。她好像忘记了我是谁,那么平常他说话一点嘲笑和刻毒都没有了。
终于她把我脸上的毛巾拿掉,把所有油都擦干净。笑着看我,好像很满意的样子。
"你还挺像的。"
"什么?"
"那么回事。"
"你也挺像的。"她把我头发撩起来,"你以后别戴帽子了。你的额挺好看的,其实你好起来不难看,额上就没有皱纹了。你是怕掉头发吗?"
"我是怕挨枪毙,剃一个大光头。"
"其实你头发还挺好的,那么黑。"
"有三根白的。"
"是哎。"英儿(41)笑了又把嘴抿住,有点嘲弄的样子,"都想谁了这么费心思?"
"想一个小姐。"
"在哪儿?"
"在美容店里。扎俩小辫,用皮筋扎的。"
"她跟你好吗?"
"还可以,就是没事老跳西藏舞。跳完了就给你一块长毛巾,自报姓名说:巴扎嘿。"
"你才黑呢。"英儿(41)听出来了,"还想让人家当黑人。"
"那就鼓肚白吧。"
"我就跟你掰。"
我怕英儿(41)掐我赶紧站起来。
"没完呢,坐着。"英儿(41)直捷地把我按在椅子上,"天下乌鸦一般黑,我还算赶上个赭石色的。"
"你是不是按钟点收费啊?"我看英儿(41)在手上涂另一种油。"一次七十块,我得对得起你啊。"她说。
"你那油是不是祖传的啊?"
"就是乳汁加点甘油。哎,你白了好多呀。"她把一个汽车上的镜子拿给我,我一照也吃了一惊。没想到皮肤变得那么干净细致,眉眼也清楚了。
"行啊。"我说。
"主要你平常老不好好洗脸。"她端详着我有点职业的味道,"坐好。"
"她开始用手指在我眼角和太阳穴上轻轻按摩,那么柔和地滑动。我看着她,上午的阳光骤然明亮起来,她大大黑黑的眼仁里,闪出几点亮光。
(谁说我黑我就哭,小时候我们院的孩子说我,我太太就拉着我找人家家去,问人家:你们干吗说我们家小英子黑呀?我端大碗在院里吃面条,一个孩子说我吃的面像蛔虫,我就骂他。我爹听见就特凶,出来嚷我:家去!那回我也哭了。)
"英儿(41)!"她没吭气。
"英儿(41)!"我又叫了她一声,她笑了。
"别老看人家,闭眼。"她的手指在我的眼帘上下按摩着。
"你爹妈吵架吗?"
问这干吗?什么都打听。"
书上说的,娶媳妇之前,要先看看丈母娘的脾气。""什么人见你都找着脾气了。我爹妈好着呢。我爹一犯病,我妈就给他按摩掐脑袋。我爹特逗,从后面看脖子和脑袋一样粗。可年轻的时候挺精神的,鼻子直,抿着嘴。我眼睛像我妈,这有一道,像猫,我爹眼睛是这样的。"英儿(41)松了手把自己眼皮按住一半眨巴眨巴,马上变了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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