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说:"万一警察来抓了怎么办?"
黄苏子说:"抓就抓呗,都不是人生需要?-嘿人听了这话,便踏实了许多。问起她的名字,黄苏子说叫"虞兮"。男人显然不知道有虞姬这个人,亦不知道有项羽这首诗。笑说:"你这个名字好有趣。"然后告诉黄苏子他叫水根。
黄苏子对他叫什么毫无兴趣。因为黄苏子绝不想跟他长期往来。黄苏子只是说:"你是来打工的?"
男人说:"是呀,打工。晚上无聊,出来转转。"
黄苏子便懒得说什么了,男人似乎也懒得多说。行动足可以冲去无聊的感觉,于是,两个无聊而又孤独的人在这个破旧的小房间里一直泡到半夜。
黄苏子收了男人递给她的5张皱皱巴巴的钞票后,便离开了。她一直定到大街上,然后拦了辆的士回家。那几张浸透着打工仔汗气的钞票,黄苏子全部给了的士司机。
回到家里,黄苏子第一件事依然是冲进浴室。虽然她拼命地想洗去打工停留在她身上的汗臭,却同时又产生了一种出了口恶气的感觉。身心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黄苏子自然清楚,如此这般会被社会斥为堕落。在此一刻的黄苏子却觉得做一个好人实在太累太累了。
从浴缸里出来,重新披上丝织的睡裙后,黄苏子重新成为了自己。脏衣服统统扔进了洗衣机里,盖上盖子,黄苏子便觉得新人虞兮也被盖了进去。
生活的流水依然喧嚣着沿着它自己的指向流淌而去。无人能遏止得住它前行的浪头。
黄苏子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几个人了。去琵琶坊业已成为她生活中的一个部分。她是白天的黄苏子,黑夜的虞兮。作为白天的黄苏子,她外表是白领丽人,雅致而安宁,而内心却满是龌龊,不停地对他人发出恶毒的咒骂;而当她成为晚上的虞兮时,她外表是"鸡",淫荡且下残,而内心却怀着一种莫名的悲凉,觉得自己并不是为卖淫而卖淫,而是尝试另一种生活方式,是在完成人生命中的某种需要。黄苏子把自己分裂了又分裂,然后想,人是多么复杂的一种生物呀。他是立体的,天然就有着不同质地的层面。只因为虚荣和矫情,他总是只去照应生命中的某一个层面,做自己这一层面的奴隶,活成一个平面的人。他们从不愿分裂自己,不敢让自己每一个不同质地的层面独立起来,不敢活成一个立体,让每一个面都放射出活力的光芒。所以,人是那么的单调和呆板,思维狭隘,行为机械,把依附于人肉体上的本该活泼泼的生命,弄得好像腌过一样。所有光彩夺目、勉力四射的成分、经此腌制,都变得酸腐。黄苏子因为被腌过,深知被腌的痛苦,所以她要完成对自己的分裂。让生命更加本真而且立体。黄苏子想到了这些,就觉得自已悟出了什么,仿佛是有一种真理在作为指导,于是,她就以为自己活得比谁都清醒明朗。同时,她果然就发现无论什么人,都真真切切地散发着一股令她总想掩鼻的气息。
年底分发了奖金后,黄苏子用自己的积蓄买了一辆乳白色的富康车。她之所以买车,全然是为了好去琵琶坊。先前她总是回家吃过晚饭后,换上衣服打的出门。但这难保不会遇上熟人。而熟人见她如此这般装束,一定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并且会添枝加叶地把她的这种样式说得满天下的。所以,黄苏子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买辆车好。
黄苏子准备了一个小帆布背袋,她将"虞兮"所用衣物、化妆品及安全套全都装在背袋里。黄苏子是一个有经验的人了,但她在琵琶坊总是独来独往。她不像其他的女子,喜欢聚在一起疯笑和嘻闹,有时还结伴同客人们去闹市唱歌跳舞。黄苏子行迹只在琵琶坊。如果客人要找她外出,她便毫不犹豫地拒绝掉。与她的同行比,常去琵琶坊的客人们认为虞兮最低残,她连玩都不想玩,乐也不想乐,一点文化品味都没有,只想干那一件事。黄苏子由他们去说,因为她知道,自己同他们所有的人都是完全不同的。黄苏子的同行们都纯粹为了赚钱,而黄苏子却不。钱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只不过有时在夜深人静,客人丢下钱离开时,黄苏子也会问自己,如果我不是为了钱,又是为了什么呢?问过后,她却回答不出来。后来她想来想去,想到一个词:测试。她想,我就是想要测试一下,人是不是还有另外一种活法。把一个人活成两个人或者是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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