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鞭(17)

2025-10-10 评论

    杨殿起把玻璃花请到后屋,茶水点心照应,一口一个"三爷",却绝口不谈玻璃花当下的处境。
    玻璃花心想:"自己的事,有耳朵不聋就能知道,多半这小子刚打外边做生意回来,还没听到自己的事,不然不会这么待承他。买卖人无论看货看人,都瞧行情,但如果姓杨的真不知道,就该唬着他。
    "三爷新近又弄到嘛好玩意儿?"杨殿起问。
    "好玩意儿倒是常有。估衣街上那些老板掌柜的,哪个弄到新鲜东西不孝敬我?"玻璃花说。
    杨殿起粉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嘲笑,才出现又消失了。他接着问。
    "有嘛,拿一样瞧瞧。"
    玻璃花忽然想到飞来凤送给他的那块怀表在身上,便掏出来往桌上一撂,说:"瞧吧!"这神气,好像还有十块八块。
    杨殿起根本没伸手去摸,只用一种不以为然的眼神扫一下,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鸡心样的洋缎面的小匣子,也放在桌上:
    "你瞧瞧我这块,打开——"
    玻璃花也想装得吃过见过,不去动,但心里痒痒,止不住动手打开匣子,里边平放着一块辉煌锃亮、式样新奇的大怀表,个儿大,又讲究。自己那块表摆在旁边,就像不入品的小乡甲站在人家一品中堂身边一样。杨殿起从匣里拿起表来,用手指轻轻一推表壳上的小小的金把儿,里边居然发出比胡琴还好听的悦耳之声。玻璃花看得那只花眼珠都冒出光来。杨殿起对他说:
    "这比你那块画珐琅的怎样?三爷,你听了别生气,你那块是平平常常洋货,我这块在洋货里才是上等的。这叫-推把带问。瞧!镂金乌银壳,打点打刻不打分,一个钟点打四次,每刻一次。你要想问几点,不用看,一推这把儿,响几下,就是几点。"
    杨殿起说着又推一下小金把儿,叮叮当当打了八下,墙上的挂钟的时针正指在"Ⅷ"字上。
    "里边好像有个人儿。"玻璃花情不自禁叫起来。
    "比人报得还准!人还有遗忘的时候呢。"
    杨殿起笑道。
    "嘛价儿?"玻璃花问。
    杨殿起说:"这是押箱底的宝贝,哪能卖呢?"说着把表收在匣里。匣子却摆在玻璃花面前。
    玻璃花忍不住总去瞅,一瞅心里就像有个小挠子。挠他的心。他瞟了杨殿起一眼,忽然说道:
    "你他妈别来这套,不想出手你给我看?你箱子里决不止这块表,还不是装满了洋货!"
    杨殿起笑而不答,好似默认了。跟着把话扯到另一件事上去:
    "您那两个小铜炉还在手里吗?"
    于是两人斗起法来。杨殿起一边贬他的铜炉是宣德炉,年份太浅,一边还追着要。这铜炉原是北大关落子馆唱莲花落的一斗金孝敬他的。他曾经拿这炉子,打算和杨殿起换一副玳瑁架的洋茶镜,没有成交,这次又嚼了半天舌头,还是没谈妥。杨殿起掏出一个洋指甲剪子,嘎嘎剪指甲,玻璃花头次见到这稀奇玩意儿,看得入了迷,再也沉不住气了,说拿自己两个铜炉加上飞来凤给他的珐琅表,换一块"推把带问"的怀表,外加这指甲剪子。杨殿起觉得很合适了,但仍不吐口,非要玻璃花把铜炉拿来细看一看再说。
    "我那两个炉子存在一个小混混家,今晚我去取,明早给你送来。"
    "那好。明早我正要你跟我走一趟。"杨殿起说。
    "哪儿?"
    "紫竹林。"
    "干嘛去?"玻璃花一怔。紫竹林是洋人的租界,那时候,一般人都怕去租界地。
    杨殿起笑了。
    "瞧你,喜欢洋货,却怕洋人。我不告诉你,但准有你的好处。"
    玻璃花脖梗一歪说:
    "三爷怕过谁?好处不好处,咱爷们儿不在乎,你得说明白,嘛事?"
    "有位洋大人要会会神鞭(17)。你不是跟他交过手吗?洋大人请你去说说,神鞭(17)那小子有嘛绝活,这还不容易。你就劲还可以逛逛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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