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
这一来,反弄得日本人大笑。
在返回城去的马车里,玻璃花问杨殿起,洋人为嘛总笑自己。杨殿起说:
"三爷不知,洋人和咱中国人习俗大不相同,有些地方正好相背。比如,中国人好剃头,洋人好刮脸;中国人写字从右向左,洋人从左向右;中国书是竖行,洋书是横排;中国人罗盘叫-定南针-,洋人叫-指北针-;中国人好留长指甲,洋人好剪短指甲;中国人走路先男后女,洋人走路先女后男;中国人见亲友以戴帽为礼,洋人就以脱帽为礼;中国人吃饭先菜后汤,洋人吃饭先汤后菜;中国人的鞋头高跟浅,洋人的鞋头浅跟高;中国人茶碗的盖儿在上边,洋人茶碗盖儿在下边。你刚才在贝哈姆先生家把碟子当碗盖,盖在茶碗上,当然人家笑话你了。"
杨殿起说这些话时,有一股精神从小白脸儿直往外冒。
"你敢情真有点见识!"玻璃花感到自惭不如。可是他盯了杨殿起的脸看了两眼,忽然说道,"我明白了——你小子原来两边唬——拿中国东西唬洋人,再拿洋货唬中国人。今儿你腰上拴这些铃铛寿星,就是为了唬北蛤蟆的。对不对?哎,我那两个铜炉子呢?"
杨殿起没说话,从怀里摸出两样东西给他。一样是指甲剪子,一样是块亮闪闪的金表,正是昨天见到的那种"推把带问"的。但不是昨天镂金乌银壳那块,而是亮光光、没有做工的镀金壳,显然是杨殿起刚从洋人手里弄来的。
"你小子,拿我那两个铜炉换了几块表?"玻璃花问。
杨殿起看他一眼说:"你不要就别攥在手里,拿来!我把那两个假宣德还你。你知道我往里搭进多少东西?一大挂五铢钱,还有一盒子血浸铜浸的玉件!"
"好小子!反正真假都由着你说。你和北蛤蟆跑那屋捣嘛鬼,我也不知道。认倒霉吧!"玻璃花推了一下表把,放在耳边,美滋滋地听一听,随即把表揣在怀里,链卡子别在胸前。
"你可还得给我再搜罗些铜佛、胆瓶、字画什么的。我——还有些好玩意儿,你见也没见过呢!"杨殿起说。
玻璃花身子随着车厢的摆动,眼瞅着在胸口上晃来晃去的金表链,听着杨殿起的话,忽然精神抖擞起来:
"等东洋武士打赢,三爷我翻过把来,咱他妈就大折腾折腾!"
四名长衣短裤的日本汉子在娘娘宫前的阔地上,用刀尖划个大圈,场子就打出来。不管人多挤,谁的脚尖也不敢过线。
这儿,除去山门对面的戏面不准上人,四边的楼顶、墙沿、烟囱,能站人的地方都站满了人。还有些人爬到过街楼"张仙阁",推开窗子往下瞧。只见东洋武士佐藤秀郎和神鞭(21)傻二面对面站着。东洋武士浑身全黑,短身长臂,鼠面鹰目,那样子非妖即怪。傻二还是宽宽松松一件蓝布大褂,辫子好像特意用蓖麻油梳过,上松下紧,辫梢夹进红丝线头绳,漂漂亮亮盘在顶上。人们都盯着他这神乎其神的辫子,巴望亲眼看见他显露神功。
东洋武士一抬手,玻璃花捧上一根碗口粗、四尺长、上平下尖的木桩子。东洋武士接过木桩,尖儿朝地,拿拳当锤,哐、哐、哐、哐,硬往下砸,眼见木桩一寸一寸往地下扎。这一出手就把人们看呆了。玻璃花高兴地又喊又叫。
玻璃花纯粹傻蛋一个。前三天说好,今天比武,日本洋行的老板不来,这边全靠杨殿起和玻璃花照应。杨殿起还得当翻译。偏巧昨晚杨殿起说铺子里有急事,坐船去了宁河的东丰台。玻璃花哪知道杨殿起由于天津人自打咸丰九年望海楼那桩教案,仇洋的情绪好比涨满的河水,使点劲就会溢出来,他怕招惹众怒,耍个滑儿躲开了。玻璃花竟然挺美,他以为杨殿起不在,日本人又不懂中国话,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傻二,瞧!今儿东洋的哥儿们,替三爷我拔撞来了。怎么样?三爷的路子野不野?今儿叫你小子明白明白,是洋大人神,还是你那狗尾巴神。看谁还敢骑着三爷的脖梗子拉屎!谁他妈恶心过三爷的,今儿东洋哥儿就替三爷出气!哎,傻巴,你怔着干嘛?"
傻二确是有点发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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