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鞭(6)

2025-10-10 评论

    玻璃花不觉向飞来凤瞅一眼,那小娘儿们脸上竟显出几分神气。
    "好你妈的,今天三爷算碰上对手啦!来,三爷非把你卸了不可!"玻璃花一边脱去袍褂,一边吼,"三爷叫你爹从今天就绝后!"面对傻巴拉开动武的架势。
    傻巴双手直摇,不愿意动打。
    看热闹的人见要出事,胆小的赶紧溜走,胆大的也往后退。只有一些土棍儿们站着不动,拍着手,念着歌,起哄架秧子:
    打一套,闹一套,
    陈家沟子娘娘庙,
    小船给五百,
    大船给一吊。
    虽说混星子只讲使横逞凶,耍光棍儿,不讲功夫,玻璃花却跟一位本领高强的师傅练过一年半载,但他凡事不经心,心浮气躁,半个咯叽会几下子,仅仅能对付一气。他见傻巴站在那里不肯出招,先下手为强,上去劈胸就是一拳。这拳将要碰到傻巴,忽然一条黑蛇似的东西已到眼前。他脑子一闪,又是那条辫子!他赶忙收拳闪躲,辫梢闪电般在他眼珠上一扫,眼睛顿时睁不开了;紧接着"哧——啪!"前身重重挨了一下,好像钢条抽的,劲力奇猛,他胸口发闷,眼前一黑,脚底朝天摔在地上。四下登时一片喊叫,有的惊叫,有的呼好。
    玻璃花的脑袋像拨浪鼓那样摇两下,稍稍清醒就赶紧一个滚儿跳起来,却见傻巴照旧那样背手站着,长辫子仍然搭在胸前,好像根本没动劲,但一双小眼烁烁放出光彩。这一下真可谓神差鬼使。玻璃花虽然给打得懵头转向,还没忘了瞅一眼飞来凤,飞来凤那里正笑吟吟嗑瓜子儿,好像看猴戏一般。
    玻璃花狂叫一声:"三爷活腻啦!"回身操起朱漆凳子朝傻巴砸去。他用劲过猛,凳子斜出去,把鹤龄会的灯牌哗啦一声砸得粉碎,破玻璃满天飞。众人见事情闹大了,吓得呼喇散开,由于不知东西南北,反而挤在一起。有的土棍儿们便往人群里扔砖头了。不知谁叫一嗓子:"台上的点心管饱呀!"一群土棍儿就像猴子纷纷爬上台,抢点心包。玻璃花挤在人群里,左一脚,右一脚,踢打挤来挤去的人,他心疼刚才脱下身的袍褂怀表给人乱踩,又想揪住那傻巴拼命,但傻巴早已不见,台上的飞来凤也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一个头扣平顶小帽的矬混混儿挤上来,扯着脖子叫着:
    "三爷!嘛事?哥儿们来了!"
    "去你奶奶的,死崔,早干嘛去啦!快给我揪住那傻巴!"
    "傻巴?哪个傻巴?"
    "他——辫子,揪住他辫子!"
    这话奇了,在那年头哪个爷儿们脑袋后面没辫子,揪得过来吗?

    玻璃花鼻青脸肿,一头扎进估衣街上的大药铺瑞芝堂里,找冯掌柜要了后院一间房躲起身。一来因为他把皇会搅乱,保不准官府跟他找点麻烦,好汉不吃眼前亏,躲过势头再说。二来因为像他这种大混星子,当众栽了,脸皮再老也挂不住,那几下挨得又不轻,挂着彩去逛大街,岂不更难看!三来因为冯掌柜是个脓包,在这药铺养伤再好不过,吃药用药随便拿,冯掌柜还精通医道,尤擅推拿按摩,可以给他医治。
    冯掌柜巴不得有机会叫玻璃花使唤,拉好关系,以后少跟自己搅和。他细心给玻璃花疗理,还好酒好菜侍候。玻璃花的伤愈来愈见好,心里也就愈烦躁。他不知该怎么出去露面,要想重振雄风,非得把傻巴那条辫子扯下来不可,偏偏找不到傻巴踪影。如果那傻巴是外地人,碰巧撞上闹一下就滚了,他还真没处捞回面子。但听傻巴口音还是地道的天津味儿,这小子究竟在哪儿?自打那天,玻璃花一直躲在药铺里,外边一切消息都靠死崔打听。死崔整天在外边转,非但没找着傻巴,捎回来的全是气煞人的传闻。据说傻巴扬言,还要拿辫子把他两眼抽成一对"玻璃花",往后叫他连饭锅茅坑都分不出来。还说只要他脱下裤子在估衣街口,屁股上插一串糖堆儿,撅一个时辰,今后傻巴决不在天津出现。还有些更难听的话,气得玻璃花连喊带骂,非要找到傻巴,分个雌雄不可。但他冷静下来一琢磨,自己不是个儿,于是只能在屋里摔桌子打板凳,把冯掌柜摆在条案上的一对乾隆官窑的青花帽筒都摔了。弄得冯掌柜直挠头,不敢言声儿。请神容易送神难,只好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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