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日军偷袭第二百师指挥部。激战通宵,通讯联络一度中断。戴师长亲自掌握一挺机枪与日军战斗。拂晓援兵至,方告脱险。
至二十九日,日军攻势渐呈衰竭,前线阵地出现少有的平静气氛。一群群白嘴鸦和饿鹰竞相飞到阵地上来啄食腐尸。
戴安澜在弹坑累累的阵地上巡视。
连日激战使这位威风凛凛的少将师长此刻看上去萎靡了许多。他已经两处负伤,胳膊上扎了绷带,姜黄色呢军服被弹片撕开一道大豁口,露出里面染了血渍的衬衣来。
士兵们或散坐在工事抽烟,或靠在掩体里打盹,他们中有不少是伤员。士兵们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的师长走过,表情漠然,没有人站起来敬礼。
悲观绝望和听天由命的情绪好像毒蛇一样悄悄啃噬着少将师长的心。在骑兵团一营隐蔽部,戴安澜遇见一个头缠绷带的负伤军官,他认出是先遣营营副曹行宪。这位毕业于德国军校的少校应付此刻看上去相当狼狈:衣衫褴褛,光着两只脚,眼睛里布满血丝。因为战车还在腊戌,骑兵团只好委屈当步兵,因此这些外行的步兵更比别人当得艰苦。
戴安澜拧起眉头,冷冷地训斥道:
“你是个长官,原来的威风哪里去了?”
曹营副立正:“是,长官。”
“先遣营还剩多少人?”
“报告,连伤员在内,还有二百二十七人。”
戴安澜心头一震。这个营都是机械化人才,是二百师起家的本钱,难道他们就报销在这场得不偿失的阵地战里?
“把骑兵团撤下去。”他下了决心,命令参谋长,“把预备队调上来。师部特务营作总预备队。”
曹营副一动不动,毅然决然说:“师座,我有一句话要说。”
戴安澜停住脚,他看见曹营副呼吸迫促,嘴角颤抖。
“师座,这仗不能再打了。”
“何以见得?”
“敌人占尽优势,我军困守孤城,这不是打仗,是坐以待毙。”
“混蛋!你敢动摇军心?!”
曹营副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来,声泪俱下地说:
“师座,不是曹某怕死,实在是为师座您和全师弟兄着想!敌人一旦援军至,我军必定困死无疑。师座,想想活着的弟兄吧,赶快向东突围,否则再迟就来不及了!”
戴安澜大怒,抬脚把他踢翻在地。但是曹营副又抱住他的腿不放。
“师座,您不能在拼下去,第二百师一万弟兄都指望您了!”
戴安澜怒不可遏,劈脸打了曹营副两耳光,命令卫兵将他拖下去。不料师长刚刚转过身,背后传来两声枪响。原来曹营副挣脱卫兵,开枪自杀了。
戴安澜无语,内心大恸。
他原先指望效忠委员长,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在所不惜。但是两声枪响震撼了他那麻木和冷漠的灵魂。军人虽不畏死,但是虽死何为?戴安澜分明听到来自广大官兵的怨愤与抗议。
人一旦厌恶死亡,便不会泯灭所有的同情与良知,戴安澜开始向生的欲望屈服了。
二十九日,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传来,自私自利的英国人终于抛弃了中国盟友,他们在尚未通知友军的情况下仓皇撤退,把同古侧翼暴露给敌人。
戴安澜的决心彻底动摇了。
“杜军长副司令长官台鉴:
敌与我接触战自十九日,激战至二十八日,凡十余日矣。我已濒弹尽粮绝之境,官兵两日无以裹腹,仍固守同古铁路以东阵地……
自交战之初,敌势之猛,前所未有,尤以二十四日至今,敌机更不断轰炸,掩护其战车纵横,且炮兵使用大量毒气弹,昼夜轮番向我阵地进
攻……援兵不至,我虽欲与同古城共存亡,然难遏倭寇之凶焰……何益之有?……”
我们在研究历史的时候可以将这份电报看作戴师长意志不坚定和理性复苏的双重证据。
电报刚刚发出,城外阵地又传来激烈枪炮声,锡唐河桥头阵地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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