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无岸(4)

2025-10-10 评论

  但这种事不是常有的,要想彻底改变经济状况,惟有“下海”。那时候我们那里流行一个说法,说“一等公民漂洋过海,二等公民深圳珠海,三等公民等待安排”。这种流行说法有点类似于古代的儿童歌谣,有时不失预见性。那时还没有“下岗”这一说,报上甚至还不敢说中国有“失业”,只是闪烁其辞地说“待业”,可见“等待安排”就很有预见性。受这种有预见性的“歌谣”的鼓惑,我蠢蠢欲动,每天高度紧张地关注有关特区那边的一切消息。恰好在这时候,我的好朋友张一民下海去深圳了,对我产生了强烈的冲击,促使我下定了决心。“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是马命,总是要跑的,不跑反而会把你憋死,迟跑不如早跑。”中年汉子说。
  我听了这最后一番话如坠入云里雾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发现几乎所有看相的算命的都这样,一是从来都不把话说死,总是留有余地;二是同一番话能有多种解释。现在想想,看相算命的其实和当前的股评人士差不多,怎么听都有道理,什么结果他都不算错。但那时候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是决心已下,开弓没有回头箭,一直往前走吧,走一步算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既然我是马命,那就注定要不断地跑。
  后来的发展证明,中年汉子还真说得对,至少大部分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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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到广州,我没出站,直接转车去东莞,谢厂长的公司在东莞,我们的审稿会实际上是在东莞开,开完会之后再去深圳这个“中国改革开放的窗口”参观。我鼓动会议在东莞召开最后之所以得以成行,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深圳的魅力对大多数与会者起了作用,如果当时只安排在东莞开会,而不安排去深圳参观,是不会得到那么多人一致响应的。对我来说,关键是那张“边防证”,我当时把边防证看得很神圣,认为没有它我是绝对去不了深圳的,而得到它必须要经过单位保卫处,不是开会单位保卫处是绝对不会给我行这个方便的,在设计院,保卫处的人平常没有地位,现在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能显示自己权力的机会,哪能轻易放过?所以,是绝对不会给我们行方便的。
  在“中国改革开放窗口”参观结束后就自由活动了。我的活动首先是找张一民。
  张一民和我是中学同学,虽然不是一个班的,但我们都是学校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成员,而且都在乐队,关系不错,闹地震那年,他家没地方建防震棚,在我家防震棚里住了整整三个月。后来由于上山下乡我们各奔东西,恢复高考后又天南地北求学一方,谁知四年后,居然又分配到同一个设计院,关系自然又进了一层。
  张一民的下海是悄悄进行的,好像院里没几个人知道。我偷偷地帮他搞到机票,又用自行车替他推行李送他上路。那情景既像电影《地道战》里鬼子偷偷地进村,又像电影《戴手铐的旅客》中送战友。临别时,张一民说:我在深圳等你。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自修过心理学,但这句话说得很到位,确实是我最最想听的话。
  那时候我也想过漂洋过海去当一等公民,于是在英语上很下了点功夫。我发现学英语的过程事实上也是了解英美文化的过程,当时《美国之音》向中国学习美国英语的年轻人灌输的一个思想就是“美国是个大熔炉”。美国是不是一个大熔炉我不知道,但深圳肯定是个小熔炉,她首先就将张一民给熔了。我找到“在深圳等我”的张一民,他冷淡得让我吃惊,连顿饭都没请我吃!当我提出要他为我先安排个住处时,把他吓傻了,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幸好我有退路,这个“退路”就是郑康平。
  前面说过,郑康平我并不认识,不认识没关系,邓工认识。邓工是我们院相对年轻的老同志,比我早十年进的设计院,但我们之间这十年是个断层,所以我们并不遥远。邓工脾气不太好,并且他认为脾气不好是一件很光荣的事,经常以耿直而自我欣赏,但自我欣赏多了别人就不怎么欣赏,如此一来,邓工在院里总体上说就表现为不得志。他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再过两年我就不干了,去深圳,我有一个好朋友在深圳当大老板。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至少我就很有心,因为我高度关注着有关深圳这边的一切情况。
  我开始与邓工套近乎。邓工以前曾搞过一个三相电弧炉改造项目,项目是搞成了,但并没有引起院里面的重视,这自然又引发邓工大大地“耿直”一番。那时候我要靠稿费补贴家用,正好要写一篇关于钢铁行业节能方面的文章,于是就把他这个项目写进去了。捧着撒发着油墨香的《冶金节能》,邓工的“耿直”发挥到了极点,大声说:“这就叫墙里开花墙外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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