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经理对赖老板的不满主要集中在个人待遇上。副经理的工资是每月2500元,这个工资待遇与我当时在设计院相比是高得惊人了,相当于一个国家甲级设计院里20名工程师的月工资之和!相对于副经理自己来说,那更是不得了,就算他当时顺利地"民转公"了,每月工资才72元,一个月抵好几年了,按说,副经理应该相当满意了,其实不然。问题出在一个"比"字上。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这话谁都知道,赖老板知道,副经理也知道,但知道归知道,比还是照比。赖老板给副经理的待遇是拿他跟国内的人相比的,这样比起来他给副经理的待遇就很高很高。副经理拿他的待遇跟香港师傅相比,这样一比他的待遇就很低很低,比香港一个买冰棍的老太太都低。要说他们二位谁都没错,所以结怨就越来越深。赖老板之所以要按内地的标准比,因为你副经理本来就是大陆人,而且是大陆贫困地区的乡下人,深圳户口也是赖老板最近出钱给解决的。即使按深圳的标准,每月2500元也不算低的。副经理之所以要跟香港师傅比,因为恒基公司本来就是港资企业,副经理事实上等于是这个港资企业的负责人,所付出的劳动和对公司贡献远远大于公司里任何一个香港人,就论与赖老板个人的交情来说,他也远远深于任何一个港籍职员,难道就因为自己没有香港居民身份,就一定要在待遇上让下级比自己高10倍?既然说到待遇,还不仅仅是工资,就是吃饭,还是在副经理几乎翻脸的情况下,通过唐小姐调停才争取到与港人同等地位的。其实在当时的情况下,2500元和25000元对副经理来说反正都是用不完,但教书先生出身的副经理咽不下这口气,要不是他天生平和的性格,恐怕早就闹翻了。
尽管副经理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但他对赖老板的强烈不满还是偶尔表露出来。副经理有两种表露方式,一是消极怠工,本着我拿多少钱干多少事的精神,只管行政,不管生产,甚至于有时候希望生产上出问题,他躲在一边看笑话,反正你赖春泉花了那么多钱请了几个香港师傅,关我什么事?二是脸色铁青,副经理是不会轻易发怒的,一旦发怒就脸色铁青。据说副经理与赖老板在一起经常脸色铁青。直到今日,我仍然记得副经理脸色铁青的样子,事实上,每当我用到"脸色铁青"这个词组,我的脑中马上就浮现副经理当时的样子。副经理面色洁白,温文尔雅,脸一泛青就格外有震撼力,使我过目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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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中的三个大学生最后来了两个,一个搞技术,一个搞管理。搞技术的那个人太认真,一天到晚拿个笔到处记,以至于唐小姐认为他是对手派来偷情报的,要不是我力保,差点就被炒鱿鱼。搞管理的那个小伙子姓王,叫王逸群,是大连工学院化工系毕业的,而且,毕业之后正好赶上美国一所大学在他们那里搞了一个MBA班。幸好我懂英文,知道MBA是工商管理硕士的意思,感觉人才难得,既懂化学,又学过工商管理,到电镀厂来抓管理不是非常对口吗?所以,我极力主张请他来。说实话,我还真从他那里学到了许多东西。虽然他们那个班只有三个月的课程,并没有颁发硕士学位,但是有关管理学的一些基本术语和知识还是学了,所以,我也从他那里学到了一些东西。但是,这小子太自以为是,甚至有点神经兮兮的,一会儿一个考古新发现。发现一个问题,哪怕是一点小问题,一定要咋咋呼呼,必须将我、副经理、唐小姐三人全汇报到,只恨不能飞过香港直接去跟赖老板汇报。刚开始我还能忍受,想着年轻人,工作热情高不是坏事,就是有点想表现自己也可以原谅,只要不过就行。但他实在太过了,后来不仅我烦他,连忍耐性极好的副经理也时不时地脸色微青。我像是自己犯了错误,因为这个人是我极力推荐的。唐小姐虽然没说什么,但估计她心里也有看法。从表面上看,她不动声色,仍然那样笑吟吟的,继续扮演着马科斯执政期间菲律宾总统夫人尼梅尔达的角色,只是比尼梅尔达更年轻,更漂亮,更具魅力,对全厂女工更具榜样作用,对我们有更直接的吸引力,但她肯定已有想法。果然,这一次唐小姐回香港几天,然后与赖老板一起过来,带来重大决定:炒掉那个搞管理的,选举产生公司经理。
看着那个热情、自负、狂妄、好大喜功、神经兮兮的小伙子自己提着行李昂首挺胸地走出大门,我突然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说炒就炒了?我们有没有给他一点点机会?比如认认真真地跟他谈一次话,提醒他应该注意哪些地方。没有,一次也没有,只是背后摇头,没有谁给他提出哪怕是一点点善意的忠告,甚至于见他神经兮兮的反而幸灾乐祸,暗自为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而高兴。我这时候才感觉到了"老板厂"的残酷,这种残酷就是只给你一次机会,决不给你第二次。这种残酷今天发生在这个小伙子的身上,没准哪一天就会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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