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纹觉得每一幅画都很有意思，就一幅一幅地问下去。
“这是在做操……这是林老师在哭，那回她教的语文课，全班同学都考砸了，我爸爸骂她了……那天，我生病了，没能上学，我家翘翘跑进了教室，一声不响，蹲在了我的座位上，竖着两只耳朵，像是在听课呢……”
其中有一幅画，细米(15)犹豫了一下，跳过了。
梅纹指出：“这一幅，你还没有说呢。”她看了看这幅画，没有看出什么意思。
细米(15)还是想跳过这幅画，去说下一幅画。
“说说这幅画。”梅纹坚持着。
“那是小七子。小七子念了三个初三，最后不等他毕业，就被学校开除了。这是他在使坏，他尿尿尿得很高。”细米(15)指了指天空，“他站在男厕所里，能把尿尿到墙那边的女厕所里。这个人特别讨厌，这是他在男厕所里，正往那边的女厕所尿尿呢……”
“这个人真是讨厌，我们不看他。”
“我说不看他的。”
继续看下去之后，梅纹渐渐觉得，整个稻香渡中学都浓缩在了这堵墙上。如果有谁想了解一所乡村中学，就请来看这堵大墙。
“这么高，上面的画怎么画的？”
细米(15)钻进了竹林深处，随着一阵“沙沙”声，他又钻了回来：“你看呀。”
梅纹看到细米(15)从竹林里拖出了一架梯子。
细米(15)将梯子朝梅纹晃了晃，直抖下一片竹叶。后来，他又将梯子放回到了竹林深处。
梅纹从墙上画的颜色*与清晰程度辨别出这些画似乎不是完成在一个时间里，便问：“你什么时候就在这墙上画画了？”
细米(15)想了想，说：“我念小学三年级时，就开始在这墙上画了。”
“还有谁知道这墙上的画吗？”
“只有红藕知道。”
不远处，妈妈已在呼唤他们回去吃饭。
梅纹十分留恋地又看了看墙上的画，说：“这回该没有什么了吧。”
“还有。”
这回，梅纹是真正吃惊了：“还有呀？”
“不是画。”
“那是什么呀，我倒要看看。”
“现在不能看。”
“那要到什么时候？”
“等天黑。”
“那我今天晚上就要看。”
细米(15)想了想：“那好吧。”
梅纹是将一只胳膊轻轻放在细米(15)的肩上，一路走回家的。当时红霞满天，整个稻香渡中学都是橙色*的。她转头去看五月黄昏里的乡野，心中充盈着柔和而温馨的美感。细米(15)的浓密的黑发里，正在散发着一个野性*的男孩所具有的有点发酸的汗味。她微微低下头，用力嗅了嗅。她觉得自己挺喜欢这种气息。她没有再与细米(15)说什么。这个在乡野里自由自在地长大的男孩，使她感到新奇并感到迷惑，甚至感到不可思议。那些雕刻，那大墙上的画，总是闪现在她的脑海里。尽管这一切，后来看来也许根本算不上什么。但，它们就是打动了她、迷住了她。她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些东西在向她预示着什么。她不知道怎么来认识与评判这个让她太意想不到的男孩了。她很想将这个男孩的一切仔细告诉父亲——父亲一定会帮她对这个男孩作出判断的。然而，一想到父亲，她又一下充满了伤感。
吃罢晚饭，细米(15)给了梅纹一个诡秘的眼神，梅纹也回了细米(15)一个诡秘的眼神，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家门。
院门口，两人被正在校园里散步的老师遇上了。
林秀穗问：“细米(15)，又要和你梅纹姐出去呀？”
细米(15)不回答。
宁义夫说：“细米(15)，可以带上我一个吗？”
细米(15)也不理。
两人走出校园，穿过麦田、玉米地和一片树林，眼前就是一片苍苍茫茫的芦苇。
水湾边的一棵柳树上拴着一条小船，好像是细米(15)早准备好了的。他先上了船，然后，召唤梅纹：“上来吧。”
“我们要去哪儿？”
细米(15)一指芦荡深处：“去那儿！”
“去那儿干什么？”
“到那儿你就知道了。”
梅纹望着小船，不敢上去。
细米(15)伸给她一只手。
梅纹紧紧抓住细米(15)的手，才战战兢兢地上了船，其间因为小船晃动了一下，还尖叫了一声。
细米(15)不住地说：“没事的，没事的……”
等梅纹坐稳，细米(15)先用竹篙将小船推离岸边，然后，很熟练地摇撸，小船就在月光下，很流畅地朝芦苇荡驶去。
岸边出现了红藕。她“呼哧呼哧”地喘气，一时叫不出声来，只是朝远去的小船摇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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