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堂上,我就没有怎么听老师讲课,眼前老是晃动着一根铁丝,铁丝上站着那只摇摆不定的黑母鸡。放了学,我匆匆往家赶,进院子一看,却见黑母鸡居然还奇迹般地留在铁丝上。我立即将它抱下,解了黑布,将它放在地上。它瘫痪在地上,竟一步不能走动了。
母亲抓了一把米,放在它嘴边。它吃了几粒就不吃了。母亲又端来半碗水,它却迫不及待地将嘴伸进水中,转眼间就将水喝光了。这时,它慢慢地立起身,摇晃着走到篱笆下。估计还是没有力气,就又在篱笆下蹲了下来,一副很安静的样子。母亲叹息道:“这回大概要醒来了。再醒不来,也不要再去惊它了。”
傍晚,黑母鸡等其它的鸡差不多进窝后,也摇摇晃晃地进了窝。
我对母亲说:“它怕是真的醒了。”
母亲说:“以后得把它分开来,让它吃些偏食。”
然而,过了两天,黑母鸡却不见了,无论你怎么四处去唤它,也未能将它唤出。我们就只能寄希望于它自己走出来了。但—个星期过去了,也未能见到它的踪影。
我就满世界去找它,大声呼唤着。
母亲说:“怕是被黄鼠狼拖去了。”
我们终于失望了。
母亲很惋惜:“谁让它痴的呢?”
起初,我还想着它,十天之后,便也将它淡忘了。
黑母鸡失踪后大约三十多天,这天,我和母亲正在菜园里种菜,忽然隐隐约约地听到不远处的竹林里有小鸡的叫声。“谁家的小鸡跑到我们家竹林里来了?”母亲这么一说,我们也就不再在意了。但过不—会,又听到了咯咯咯的母鸡声,我和母亲不约而同地都站了起来:“怎么像我们家黑母鸡的声音?”再寻声望去时,眼前的情景把我和母亲惊呆了。
黑母鸡领着一群小鸡正走出竹林,来到一棵柳树下。当时,正是中午,阳光明亮照眼,微风中,柳丝轻轻飘扬。那些小鸡似乎已经长了一些日子,都已显出羽色*了,竟一只只都是白的,像一团团雪,在黑母鸡周围欢快地觅食与玩耍。其中一只,看见柳丝在飘扬,竟跳起来想用嘴去叼住,却未能叼住,倒跌在地上,笨拙地翻了—个跟头。再细看黑母鸡,只见它神态安详,再无一丝痴态,鸡冠也红了,毛也亮亮闪闪地又紧密、又有光泽。
我跳过篱笆,连忙从家里抓来米,轻轻走过去,撒给黑母鸡和它的—群白色*的小鸡。它们并不怕人,很高兴地啄着。
母亲纳闷:“它是在哪孵了一窝小鸡呢?”
半年之后,我和母亲到距家五十多米的东河边上去把—垛草准备弄回来时,发现那个本是孩子们捉迷藏用的洞里,竟有许多带有血迹的蛋壳。我和母亲猜想,这些鸡蛋,就是在黑母鸡发痴时,我家的其它母鸡受了惊,不敢在家里的窝中下蛋,将蛋下到这儿来了。这片地方长了许多杂草;很少有人到这儿来。大概是草籽和虫子,维持了黑母鸡与它的孩子们的生活。
黑母鸡自重现之后,就再也没有领着它的孩子回那个寂寞的草垛洞。
一九九七年二十四日于北京大学燕北园
大约是在一九七一年夏天,我还在做一个农民的时候,那天,我们正在地里割麦子,忽听西边有一阵紧似一阵的吵嚷声。众人皆抓着镰刀抬起头往西看。过不—会,就传来—个消息:西边李家的青桥,在场上脱粒时睡着了,身体向前—扑,一只胳膊伸进脱粒机被打断了。
我扔下镰刀,斜穿麦地往路上跑。李青桥曾和我读一个中学,比我高一个年级,我们是一路去一路回的好同学。
地里的人也都扔掉了镰刀,往西边跑。
李青桥和我不在同—个大队。我们赶到那里时,他已被人抬到抽水机船上。我只看到了他—张苍白如死人的脸和到处洒落的血,抽水机船就开走了。
站在河边上的人见船已远,便回过头来往打麦场上走。
那台咬下李青桥胳膊的脱粒机,此时正无声地张着大口立在夏天的烈日下。
有人用手指着:“就是那台脱粒机。”
几个姑娘还在余悸里,—个在哭,却并无眼泪,其他两三个或神情木然,或如风中之叶在索索地抖,或失去节制—样不停地向涌到这里的人诉说:“他困得不行了,总打瞌睡,那么往前一栽,就听见他一声尖叫,脱粒机咚咚跳起来……
我低头看,只见地上的麦子被血染成红色*,一粒—粒地让人惊心。
不少人倒在麦垛下或躺在队房的墙脚下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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