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轩短篇文学集(37)

2025-10-10 评论

  这天,两人只隔了一条田埂插*到一块儿来了。三柳从怀里掏出两根粗细适中的鸭毛管给十斤子,说这是蔓从她家鸭身上取下的,让带给他穿蚯蚓用。十斤子看了看,心里很喜欢。
  论插*卡抓泥鳅,十斤子自然比三柳有经验多了。坐在田埂儿上,十斤子滔滔不绝地将这些门道全都教给了三柳:“蚯蚓不能太粗,粗了容易从芒上滑下来。穿了蚯蚓要放在太阳底下晒,让蚯蚓干在芒上。插*下卡,用脚在它周围搅两下,搅出浑水来,不然,罗汉狗子(一种小鱼)要嘬蚯蚓,泥鳅却不怕水浑。风大,要顺着风插*闷水卡。你想呀,秆直直地挺着,风把秆吹得直晃悠,线就在水里抖,泥鳅还敢来咬吗?线不能挂得太靠下,吃了芒的泥鳅够得着往泥里钻,就得了劲,能挣脱了,可悬在水里,它就不得劲了……”
  三柳听得很认真,眼睛一亮一亮地闪。
  除了说这些门道,十斤子总爱跟三柳打听蔓的事。有一点儿两人似乎都想不太明白:人们为什么不太想走近蔓?
  一天,三柳对十斤子说,蔓可以帮他们两人挖蚯蚓,让十斤子拿了卡,也到她的院子里去穿蚯蚓。
  十斤子虽然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却很愿意。
  这样一来,白天的大部分时间,十斤子便和三柳一起泡在了蔓家。
  蔓的脸色*就越发地红润,眼睛也就越发地生动。她跟这两个孩子有说有笑,并直接参与他们的劳动。她有无穷无尽的好处让两个孩子享受:一会儿,她分给他们一人一根又鲜又嫩、如象牙一般白的芦根,一会儿又捧上一捧红得发亮的荸荠。蔓除了饲养她那群白鸭,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两个抓泥鳅的孩子身上了。
  小院很温馨,很迷人。
  大人们很有兴趣地看着两个孩子从这院子里出出进进。
  “你叫她婶,还是叫她姐?”十斤子悄悄问三柳。
  三柳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很困惑:“我也不知道。”
  天暖了,水田放了水,要种庄稼了,十斤子和三柳不能插*卡了,但,一有空还是到蔓的院子里来玩。
  大约是秋末,三柳跑来告诉十斤子:“她要跟一个远地方的男人走了。”
  “那你怎么办?”
  “她要带我走。”
  “你走吗?”
  “我不喜欢那个男的。他太有钱,可他却喜欢我。”
  “那你跟她走吧。”
  “……”
  “你叫她婶,还是叫她姐呢?”
  三柳依然说不好。
  三柳临走的头天晚上,把他的二百根卡都拿来了:“她让把卡留给你。”
  那卡的秆经过一个夏天一个秋天,红亮亮的。
  “给你吧。”三柳用双手将卡送到十斤子面前。
  十斤子也用双手接住。
  两人默默地看了看,眼睛就湿了。
  蔓和三柳上路那天,十斤子送了他们好远好远……
  第二年冬末,十斤子提着四百根卡来到田边。三柳永远地走了,所有的水田都属于他了。插*卡时,他的心就空落落的。第二天早晨收卡时,天底下竟无一丝声响,只有他独自弄出的单调的水声。水又是那么的冰凉,到处白茫茫的一片,四周全无一丝活气。十斤子忽然觉得很孤独。
  他只把卡收了一半,便不再收了,并且从此把那些收了的卡洗干净,永远地悬吊在了屋梁上。
  于是,这其间的田野,便空空荡荡的了。
  一九九零年五月二十日于北京大学二十一楼一零六室

  每个人的童年都会有一些微妙、朦胧、扑朔迷离的感觉。这些感觉会沉淀在记忆的茫茫黑海之中,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星火花熄灭前的顷刻,还会突然浮现,然后像夏日黄昏时的落霞,向宁静的西方天空弥漫开来,于是时间倒流,这个人又梦幻般地回到了稚拙、清纯、金泽闪闪、充满花朵气息的童年时代。
  小时候,我喜欢我的女老师……
  一
  我父亲是一所农村小学校的校长。我们家就跟随着他,安在这所小学校里。
  我七岁那年,她从城里师范学校毕业后分到了父亲的学校。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我们家门前。当时,门前那棵栀子树开花了,一树纯白的花朵。她就站在它下面,翘首望着其中一朵盛开着的。她的肤色*很白,跟栀子花的颜色*十分相近。十点钟的太阳正从天上斜照下来,她满脸阳光。阳光下,她脸上的茸毛闪着淡金色*,像一枚刚刚成熟的桃子。对于那对眼睛,我当时只觉得我从未见到过,但却说不出感觉。后来多少年,那对眼睛时时浮现,但也始终不能用语言将它们表述。前年,我到南方一个山青水秀的风景区去游览,偶然间又获得了那种感觉。当时,我正跳到一条清澈的山溪中的一块石头上,刚要用手撩水玩,却又忽然停住了:深深的、凉匝匝的水底,有两卵黑亮的石子,本是溪水被微风所吹,轻轻波动,但我却觉得是那两卵黑石子像谜一样在闪动。就在那蓝蓝的山溪里,我又看到了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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