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轩短篇文学集(54)

2025-10-10 评论

  古典小说的重轭似乎被卡尔维诺卸下了。石头变成了在空中自由飘荡的“飘浮物”。
  “如果我要为自己走向二年选择一个吉祥物的话,我便选择哲学家诗人卡瓦尔坎蒂从沉重的大地上轻巧而突然跃起这个形象。”令人遗憾的是,卡尔维诺未能活到二年。
  [跟梨子一起被卖掉的小女孩]
  卡尔维诺对童话一直情有独钟,他自称是意大利的格林。而我以为,他的童话──就我作为一个成年人、一个有文学创作经验的人而言,比格林的童话更好。格林的童话毕竟是瞄准了孩子而写的,免不了小儿腔和少许做作,而卡尔维诺的童话是来自于民间传说,他在采集之后,尽力保持了它们作为民间文学时的模样、叙述方式,显得更为自然也更为纯朴。
  我们看到了厚厚两大本童话。这是卡尔维诺用了几年的时间从意大利各个地区搜集而来的。其中有相当一批,精美绝伦。它们应收入世界各国的中小学语文课本。
  从前,有个人有一棵梨树,每年都能收四大筐梨子,正好够交国王。有一年,只收了三筐梨子。他没法装满第四个筐,就把他最小的女儿装进去,然后盖上了些梨子和树叶。
  童话几乎总是这样开头的。它一开始就把我们带到遥远的年代,并且一开始就将我们带到一个荒诞但一点也不令我们感到虚假的世界。我们与童话之间已经达成一种契约:童话就是写那些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这一契约,早在我们还作为婴儿时,就通过母亲或奶妈缔结了。我们喜欢它,因为,它给我们一份安静,一种境界。这些看似简单的文字,却有着经久不衰的生命力,可以无限延长。当那些由作家苦心创作出来的文字很快死亡时,这些来自于民间的稚拙的甚至显得有点公式化的文字,却硬是一代一代地流传下来了。我们为什么就不去问一下:这是为什么?也许这些文字的背后沉淀着什么──沉淀着人类永恒的精神、永恒的希望和永不改悔的一番痴心与浪漫?童话这种形式本身,也许就是人类基本欲念的产物。我们有理由相信:如果哪一天小说与戏剧等都会消亡的话,童话却会一如从前地存在着。
  对童话理解得最透彻的当然不是我们,是卡尔维诺。
  与其说卡尔维诺是小说家,倒不如说他是童话家。他的小说是在童话的模式中进行的,是写给成*人看的童话。
  一个人从小孩渐渐长大了。童话对他来说,也渐渐失去了魅力,因为,它们毕竟显得过于单纯了。这个人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混乱的社会。这个社会没有公主与王子,没有宝窟与金殿,甚至连巫婆与海盗也没有了。这个人依然可能还惦记着安徒生与格林,为了他的后代:他要为他的儿女讲述安徒生与格林的童话。而在讲这些童话时,他完全可能是无动于衷的。他希望他的孩子们活在圣洁的童话世界里。然而他自己却活在滚滚的尘世浊流之中而身心疲惫。他会觉得那些童话对现在的他是毫无益处的,除了可以帮他回忆童年和暂时获得一份宁静外,对他的生存几乎是毫无益处的。
  卡尔维诺决定为大人写童话。他知道,我们是喜欢童话的,只不过是“小红帽”、“狼外婆”之类的童话已经不能再满足我们。
  他将童话的基本精神与基本手法都承接了下来,但,他将内容复杂化、人性*复杂化、主题复杂化,并且扩大了规模。童话的格式,他并没有完全舍弃,但在他的文字世界中,这些程式被隐蔽了起来,不再留下一丝痕迹。
  他依然保留了童话的寓言性*。
  童话的不衰,大概就正在于它所具有的寓言性*。
  所谓的寓言性*,是指那些被关注的问题,是自有人类历史以来甚至是存在于人类社会以外的世界中的问题。它们是这个世界的基本命题,是经久不衰的。它关乎物质世界,也关乎精神世界。是天意,是法则,是无法解决的矛盾与问题。这些问题会在以后的历史里一次又一次地呈现,并得到验证。这些问题还具有神秘色*彩,常处于暗处,默然地向我们预示着未来。这些问题与时代无关,与政体无关,与民族无关,更与时尚无关。
  卡尔维诺的全部作品,都具有寓言性*。我们在阅读他的文字时,总会有一种诡异的甚至略带恐怖的感觉。这些感觉在一伙人突然失去言语能力而只能凭借塔罗纸牌来进行诉说时,在子爵被劈开两半而一前一后地回到家乡时,在马可·波罗与忽必烈汗记述各式各样的城市时,我们都经验了。卡尔维诺很少将他的文字用在一个具体的社会景观上。《通向蜘蛛巢的小路》的背景是实在的:法西斯战争。但我以为将它定为写实主义的作品,是很值得怀疑的。小说一开始,就是在童话世界里。故事、情景、氛围,都是童话的,文字底下的精神是寓言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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