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闹丧队伍在到达邱子东家前一刻,一百多个身强力壮的民兵早站到了邱子东家门前的空地上。
林家人仗着这是闹丧的队伍,想也不会有谁敢阻挡,继续往前走。
民兵们竟然往后退却着。
这时杜元潮出现了。
人群立刻闪出一条道来。
杜元潮走来时,林家人犹如走在旷野上,突然被一股凉意深重的野风所袭,一下被震住了,夸张的哭闹声顿时停息下来。杜元潮站在民兵队伍与家队伍中间,声色*俱厉:“我看有谁敢动一砖一瓦!还无法无天了!”他一下就能感觉到这支队伍的灵魂———那个为首的人是谁。他用眼睛死死盯着这个从穿着上便可看出不是一般农民而肯定是国家干部的人,说:“趁早领着他们回去。出了事,你负一切责任!”这不禁使那人大吃一惊,也使整个林家队伍大吃一惊。就像是一座城堡上的一盏使城堡大放光明的灯被一下打瞎了,这城堡顿时跌落于一片黑暗一般,林家的队伍顿时疲软下来。
杜元潮转身对那些民兵说:“谁敢乱动,就将谁捆起来!还没有王法了!”说完,走了。
众人又立即闪出一条道来。
林家人看着,就觉得眼前是片茫茫大水,杜元潮走过时,那水竟哗啦啦分向两边,直辟出一条白色*的大道来。
油麻地的民兵一个个嘴巴紧闭,面孔威严地站立在林家的队伍面前。
林家人象征性*地毁了一段篱笆,踩倒了一小片菜,用砖头砸坏了一只小小的酱油缸,便撤了。但一路上更加大声地高呼那些口号,仿佛有一股力量本计划是用在打打砸砸上的,现在却用不上了,而改用在了呼喊上。
杜元潮与采芹又在僻静处驾了船,行向芦荡深处。
阳光灿烂,天高水阔,到处是油汪汪的绿色*。水上凉风习习,杜元潮的心情好极了。他要将船摇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无船会行到的地方,一个天外世界。望着一望无际的芦苇,他由衷地感激那些根根相连、叶叶相擦的芦苇———是它们为他和采芹营造了优美而安静的一隅。
今天是采芹第一次从头上取下戴了许久的白布条。她特地选用了一根鲜艳的红头绳扎了一头的乌发,看上去,换了一个人儿。
当油麻地完全从视野中消失之后,采芹坐在船头上唱起来。唱的是童年的歌,是杜元潮所熟悉的歌。这些歌,他在从前的程家大院里听过,在与采芹一起玩耍于田野上时听过。此时听来,情意绵绵,消逝的岁月,从水面上走来,鲜活如初春的草芽。
杜元潮摇着船,听着采芹的歌,望着天空的云彩,就觉得心里干干净净的,清澈到了极致。他不由得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那些在油麻地郁积于胸的浑浊之气,一下被吐到了这万里晴空下,被水上的风吹得不剩一丝痕迹。他真希望一生驾着这条船,一生行进在这不见人烟,只见飞鸟与芦花的水面上,不要再看到猪喊驴叫、人来人去的油麻地。
杜元潮觉得身体变得轻盈起来,沉重而劳累的心犹如一丝芦花飘动起来。
他将橹摇得越发的潇洒。
采芹眯缝着眼睛,看着杜元潮的摇撸姿态。他有节奏地摆动着的臀部,使她心里不禁涌起一阵阵渴望与慌乱。
一次又一次的幽会,已使她有点儿不能再把握自己了。往往过不了几天,无论是心还是肉体,就会有一阵阵按捺不住的渴求。时间一久,这样的渴求就会如火苗烧燎野草一般,身心变得十分焦灼。当杜元潮终于用撞击、抚摸、轻唤她的名字,用汗水、唾液、精液、向天空大声嘶喊而使这一切烟消云散时,她竟然会为自己重新获得安静、无欲而泪流满面。
有一阵时间,他们谁也不说话,两人都在期盼着那个停泊地的到来。杜元潮更快地摇着船,而采芹一直用眼睛向前眺望着。
船吃力地穿过一片芦苇,终于来到了他们的天堂。
那是一片远离村舍、四周都长了芦苇的水面,因风被芦苇挡住,这片水面竟无一丝波纹。天映在水中,使人分不清到底上面的是天还是水里的是天。
船停在了这片水的中央,船倒映在水上的影像,都能看得清木头上的花纹。
两人倒一时羞涩起来。
采芹问:“子东他没事了吧?”
杜元潮说:“大概没事了吧。”
采芹说:“你帮了他。”她感叹了一句,“到底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
天空中飞过一群大雁,将天空衬得越发的高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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