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瓢(145)

2025-10-10 评论

  有人看到,这匹白马驹居然能行走在水面上。受了惊动,撒腿就跑,蹄下水花四溅。
  后半夜,它消失了。
  有几个起夜的人说,天将拂晓时,白马驹居然站在了镇委会大屋的屋脊上,头朝东,尾朝西。
  睡在镇委会大屋里的朱荻洼说,他听到了屋顶上当啷当啷的瓦片响。
  东方发白时,白马驹像雾一样,在人的不知不觉之中飘散了。
  从此,它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年刚入夏,就开始下雨,一下就是数十天。那雨总带一股腐烂的腥臭味。地上到处烂乎乎的。树干上,瓦垄里,到处长着一种蛇头形的红艳艳的毒蘑菇。潮湿的草丛中、草垛下,还出现了油麻地人从未见到过的黑老鼠。自古以来,油麻地的老鼠都是褐色*的。在潮湿的空气里,黑老鼠疯狂地繁殖着,一窝一窝的无毛幼鼠,使人看得毛骨悚然。这些黑老鼠还喜欢在雨地里跑动,留下无数细碎的脚印。有时,它们朝天仰着面孔,吱吱地叫着。人们看到,那尖嘴张开时,是鲜艳的红色*。
  雨还在下着,油麻地就开始流行瘟疫。几天死一个人,几天死一个人,搞得人心惶惶的。白色*的送葬队伍,隔几天就会在田野上出现一次,相同的、悲切的音乐,一次又一次地响彻在村巷里。这里的每一条巷子,都长长的,两头低,中间高,像根扁担。有一个陌生而怪异的白胡子老头走过这里,看见灵幡在风中凄然摇动,说了一句:“扁担巷,死人死成双。”
  后来的事实与这个老头所说的,没有任何出入。
  这一年,油麻地的荒地上起了不少新坟。
  夏天将要结束时,镇东头邵家十八岁的姑娘扣女走路走得好好的,突然栽倒在一口池塘里,爬上来后就水淋淋地坐在池塘边犯傻,后来就唱了起来。唱的是油麻地的陈年往事,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人都未必清楚的往事,众人都感到蹊跷。不久,她就很少出门,开始又唱又跳地为人看病。让油麻地人目瞪口呆的是,她竟然会说那些早已经死去的人的话,一样的腔调。而这些死去的人,她连见都没见过。有几个老人不相信,就来偷听,才听了几句就神色*慌张地赶紧往回走。
  秋天的收成很糟糕。正是稻子拔穗时,每一块稻田里都长了鬼稻子。那鬼稻子拔出的穗是黑色*的,用手一碰,黑色*的粉末四处飞扬。三株稻子,差不多有一株变成了鬼稻子。而看上去,情形更要严重,黑鸦鸦的一片,好似稻田里竖起一根根乌鸦的羽毛。
  也就是在这一年,二傻子被雨活活淋死在了芦苇丛里。
  一条长有两只秀气大眼睛的小母牛,在草滩上散发出一种气味。这股气味吸引了二傻子,他像一只蛾子看到了光亮,被这气味牵引着一步步地走向小母牛。他一边走,腰间的那杆枪便一边挺立起来,将裤衩顶成锥形。他的口角开始流黏糊糊的口水。他在小母牛高高翘起的地方,看到了亮闪闪的液体。这液体像蜗牛从树叶上爬过时留下的印迹。液体在慢慢地渗出,积蓄成珍珠大小一颗之后,滴向草地。这颗“珍珠”滴落时,拖着一根蛛丝样的尾巴,一尺多长后,才彻底脱落。
  天开始下雨,小母牛不一会儿工夫,就变得湿漉漉的。
  二傻子张着大嘴喘息着。
  小母牛发现二傻子不怀好意,撒腿就跑。
  二傻子紧追不舍。
  小母牛闯进芦苇丛时,雨已下大,大到茫茫一片,白烟滚滚。
  二傻子一心想接触到它,跌倒了爬起来,嘴中还嗷嗷不停。雨水大如桶泼,呛得他要吐出胆来。他不停地用手抹着脸上的雨水,然而即便如此,也很难使双眼睁开,他只能凭着感觉追撵着。一道闪电划过天空,他看到了小母牛正用优美的臀部对着他,在雨水的刺激下,那高高的一处,竟如两瓣粉红色*的花瓣向他开放着。他颤抖着扑过去,一下子抓住了它的尾巴。小母牛向前猛地冲去,芦苇丛哗啦啦分向两边。他跌倒了,但仍用双手死死抓住牛尾。
  小母牛拖着他不停地向前奔突。他的衣服撕破了,暴露的身体被芦苇划破了一道又一道。不久,他的裤子被芦苇茬勾住扯了下去,露出了白嫩白嫩的屁股。黑色*的蓬头鬼,像雨后老树下一株毒蘑菇,挺挺地冲向天空。
  倾泻不已的雨水最终使他窒息。
  油麻地的人找到他时,那条小母牛正用柔嫩的舌头舔着他的腹部。
  没等过了年,李大国就提前撤了,直撤到省城。行前,他卖掉了房屋以及所有家产,然后带着老母亲,在油麻地还未彻底醒来的早晨,离开了油麻地。显然,他不想再回油麻地了———他与油麻地的关系彻底终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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