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瓢(19)

2025-10-10 评论

  炳嫂她们几个将采芹抱回家中,给采芹换上衣服,让她继续睡觉后,都来到堂屋,那里,程瑶田夫妇早已坐在椅子上,两人脸色*都冷冷的。
  炳嫂一五一十地描绘着她所见到的情景,并颇为忿忿。
  范烟户却说:“你说重了,不完全是这样的。”
  炳嫂身子一直:“怎么说重了?就是这样子的!不信问他们几个!”
  旁边几个人正要说话,程瑶田挥了挥手:“你们都去吧。”
  与此同时,杜元潮正在田野尽头的一间看风车的小草棚里。他是被杜少岩背到这里的。
  当天傍晚,范烟户派人将杜少岩叫了来,说:“从今天起,你们父子俩就不再住程家大院了。
  老爷说,村后有两间草屋,原是冬天给牛住的,现在就归你们了。野风车旁有块地,地不算好地,但也是地,也是能长庄稼的,老爷说,你为人老实,为程家干活,从不惜力气,也送你们了,日后你们父子俩总不至于饿着肚子。这里,你的工钱也都已算好,老爷还让多算了一些。”说着将桌上的钱推到杜少岩面前。
  杜少岩弯着腰:“老爷他仁慈,我一辈子记着老爷的。”
  范烟户轻轻一抱拳,微微一弯腰,一句话没有再说,转身走了。
  已有人将杜少岩父子的东西收拾在两只竹箩里,这时担出来,放在了门外。
  杜少岩僵直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身去,走出门外,挑起两只竹箩。
  院门外,杜元潮正在躲雨,见杜少岩挑了两只装了他们家什的竹箩,好生奇怪。
  杜少岩一言不发,走过来,拉住杜元潮的手,继续往前走。
  杜元潮微微挣扎着,掉过头来望着程家大院。
  走到镇头,杜元潮问:“我们去哪儿?”
  杜少岩不作答,只是紧紧抓住儿子的手。
  “我们为什么要离开?”
  杜少岩的步伐越跨越大。
  “我们为什么要离开?”
  杜少岩松开了杜元潮,紧接着,抡起厚厚实实的大手,一巴掌扇在儿子的脸上。
  杜元潮满眼直冒金星,差点跌倒。他望着父亲,眼中一下汪满了泪水,声音更大地问道:“我们为什么要离开?”
  杜少岩放下竹箩,抡圆了胳膊,随即一记更沉重的耳光响彻于雨中的巷口。
  杜元潮眼前一片昏暗,向后一个劲地跌去,直跌到又高又陡的河坎上。杜元潮在河坎上骨碌骨碌地向下急速滚动着,最后滚进了大河,激起一大团水花。他呛了几口水,一把抓住了岸边的草,挣扎了好一阵,才从水中爬到岸上。
  他呜呜呜地哭着:“我……我们为……为什么要……要离开?!”
  从此,这个口齿伶俐的孩子,有了口吃的毛病。
  杜少岩站在岸上,看着儿子像条落水狗,水淋淋地向岸上艰难地爬着,眼睛模糊了,仿佛眼前是又稠又浓的大雾。
  半轮残阳之下,丝丝金雨,开始变得越来越淡……

  油麻地镇到处长着枫树,并且都是一些很古老的枫树。树干粗硕、枝叶茂,夏天时,能遮出好大一块阴*凉地,如果是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要走出这块阴*凉地,似乎要花上半天的时间。深秋,枯叶随风而落,地上都是,也无人打扫,踩在上面沙沙作响,柔软如踩在云彩上。
  这年的枫树展叶,是在一个阴*雨连绵的暮春进行的。雨不大,但却下个不停。那些长在桥头、院里、屋后、塘边、大路旁的枫树,被雨一天到晚地湿润着,眼见着眼见着,那树干树枝泛出鲜活的光泽,眼见着眼见着,枝头冒出了叶芽,眼见着眼见着,那芽越长越突出,忽地,展开了,展成一片小小的、油亮亮的嫩叶。
  就在这枫树向油麻地人显示一派勃勃生机的季节里,邱家却于一夜之间破败了。
  邱家的木行,已经营三代以上,传至邱半村手上时,其家业已厚实得令人眼红。然而,邱家的任何一代人,都不及邱半村的心路大和富有心机,祖传的家业到了他这里,如日中天。油麻地的人以及油麻地以外的人,在谈论邱家财富时,都会有人说:“瞧人家的名字起的!
  半村———油麻地一半的财富都是他邱家的。”
  邱半村却并不满足,他要超过程瑶田,要远远地超过,不光有钱,而且还有良田,与程瑶田一样多的良田。有钱不如有田那么踏实。
  初春,远方的一个朋友给他一个讯息:现在有一批上等的珍贵木材,正在两千里外的地方堆放着,等待着一个大买家,价钱合适,但那个木材商只坚持一个条件,要买就全都买去,他要将这笔生意做得干脆利落,不想拖泥带水。那位朋友如数说出了总价,邱半村听罢,半天,叹息一声,摇摇头:“我到哪里去弄这么多钱?罢了罢了。”那位朋友说:“数目是大了点,可是你想过没有,这批木材一出手,你邱半村就不是邱半村了。”邱半村依然摇了摇头:“不可贪心,不可贪心,我也没法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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