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瓢(73)

2025-10-10 评论

  邱子东听到这个消息很有点兴奋,他穿过雨幕,威风凛凛地出现在大坝上。
  油麻地的人说:“我们镇长来了。”纷纷让开一条道。
  邱子东穿过人巷时,有一种阅兵的感觉和率领队伍即将开赴前线的感觉,很伟岸,很悲壮。
  走到朱家荡人面前时,他站定,然后把军用雨衣的帽子往后一捋,说:“请你们立即离开这里!”
  朱家荡的人倒也怔了一下,疲软了一下,但随即又将一脸的蛮横显示给邱子东。
  邱子东高叫着:“这是油麻地的土地!”
  油麻地的人跟着一起高叫:“这是我们油麻地的土地!”
  邱子东在这片震天动地的呼喊声中,觉得自己充满力量。片刻之间,他成了油麻地之王。
  然而,脸色*发乌的朱家荡人没有被这番气势吓倒,他们不停地用短粗的手抹着脸上的雨水,目光阴*沉而固执地看着正在来劲的油麻地人,没有后退半步。
  双方对峙着。
  邱子东在这默默的对峙中,一时找不到克敌之道了,不免先有了点心虚。
  朱家荡人就那样雕塑一般地耸立在雨中,他们并不大喊大叫。
  雨在痴痴地下。
  朱家荡的人也痴掉了。
  僵局,使邱子东感到手足无措。
  已到处是水,雨点打下时,天下处处沸腾。
  地里的晚稻,稻穗也不见了。
  邱子东徒劳地吼叫着:“你们滚回去!”
  油麻地的人呼应着,但声音已参差不齐,并缺乏足够的愤怒与力度。
  朱家荡的人无动于衷———不仅无动于衷,而且正在油麻地人虚弱的呼喊中积蓄着凶暴。
  朱家荡地势低洼,雨下三日便平地成湖。历史上,常田沉水底,民多外逃。贫穷使朱家荡人性*情暴烈。“穷横”———穷,必横。朱家荡人之横,远近闻名。他们站在雨地里,在油麻地人因天凉与腹饥而开始颤颤抖抖时,他们却越来越显精神,越来越显勇猛。
  邱子东不能再这样吼叫下去了,吼叫是无用的,他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朱家荡领头的,一脸的大麻子。他站在队伍的前头,一直阴*森森地注视着邱子东。此刻,他感觉到,邱子东只不过是一个虚张声势的家伙。那些油麻地人,也不过是些泄了精的软货。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
  大麻子掉头忽发一声喊:“挖坝!”
  憋了半天劲的朱家荡人顿时全成野兽,将铁锹从肩上放下,对着油麻地人刚刚筑起的大坝,东一处西一处地胡乱地挖将起来,一边挖一边还在嘴中骂:“妈拉个逼!”“我日你妈拉个逼!”……那是个新坝,挖起来像利刀切豆腐一般爽快。
  “反了你们了!”邱子东一挥手,“将他们的铁锹给我夺下来!”
  油麻地人蜂拥而上。
  朱家荡人的野性*一下爆发了,全体举起铁锹,直将亮霍霍的锹口又对着油麻地人。
  那锹口就这样对准人的胸脯、脖子或脑门,被雨水冲刷着,越来越寒光闪烁。
  “狗日的,滚到坝下去!”大麻子走在了队伍前头,并将铁锹直指邱子东的脖子。他的眼珠子在雨中是红的,像夜间吃了尸体的狗。
  “你……你别胡来!”邱子东颤抖着。
  “你妈拉个逼!”大麻子的大锹迅捷地逼着邱子东。
  邱子东顿时豪气殆尽,竟掉头走进油麻地人的人群。
  油麻地的人很失望。
  邱子东在人群中还企图保持住自己的风度,但油麻地的人却丢下他不管,纷纷向大坝下退却与溃败。他只好随着人流一起趔趄着下到坝底。在下坡的过程中,他差一点滑倒,不是及时用手撑住地面,就会从坡上滚下留下一身烂泥。他一手烂泥地站在人群中,觉得自己此时的形象矮小而又灰暗。
  朱家荡的人立直身子,站在坝上,俯视着油麻地的人,然后可着劲地说着一些羞辱之词。其中一个,甚至解开裤子,掏出二爷,将一条又粗又黄的浊尿朝坝下的油麻地人尿来。
  远远地出现了一把油布雨伞。
  朱荻洼朱瘸子似乎早已知道了结局,早在双方对峙在坝上时,就独自撤了,一瘸一拐地跑到镇委会,将坝上的形势报告给了杜元潮。
  杜元潮朝大坝而来。
  后面跟着朱荻洼。
  绝望的油麻地人看到了那把金黄的油布伞。在银色*的雨幕中,这油布伞黄灿灿的,犹如一朵硕大的花在雨中盛开。
  “杜书记来了!”
  “杜书记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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