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就像天生适应苦日子似的,从来不知道发愁,在同伴们中间,总是能够听到她那百灵鸟一样动人的笑声。
她从十四五岁就开始承揽家里和地里的大部分活计,就像是一个能干的后生。
每当被命运击倒了的父亲抱怨这个世道的黑暗之时,这个没有文化的漂亮女子总是像
文化人那样对父亲说:“天下受苦人一茬茬哩,唉声叹气能咋?为啥要跟自个儿过不去呢?”
石广胜苦笑着摇摇头,说:“娃娃,你解不下哩!这日月呀,跟担子一样,挑得越久分量越重……”
她不相信这些,勇敢地担起家庭重担——在这个意义上,不再对未来抱什么指望的石广胜,实在是一个有福气的人。
石玉兰因为漂亮和勤劳而远近闻名,提亲的人简直踢破了门槛。她在地里干活,总会有年轻后生来帮助她。小伙子们为了得到和她交谈的机会,简直是煞费苦心——有的专门在山道上等她,有的则隐藏在白桦树后面,用不怀好意的歌声表达爱意——
鸡娃子打鸣大门开,
十八岁的妹妹担水来。
柏木桶来三道道箍,
柳木扁担铁打的钩。
轻轻走来担钩钩响,
三步两步到井沿上。
清风吹得树影影动,
东看西看没有个人。
三下两下打满了水,
猛然跑出个冒失鬼。
一桶清水泼在地,
扳过来肩膀亲了一个嘴。
奴要走来他不让走,
他一把拉住奴的手。
妈妈来了看得巧,
冒失鬼他爬起身就跑了……
玉兰被爱意包围着,感觉到天是那样辽阔,地是那样的宽广。这是刚出岫的白云,头一次飞上蓝天的乳燕,即将绽放的花朵。
但是,玉兰心里并没有一个真正瞩意的心上人。
父亲催促她,有好几次甚至替她拿了主意,都被她推辞掉了。
她在等待一个真正完全占据她的心的人。
这个人是谁呢?她一千次一万次地问自己。
玉兰在父亲的炕沿边默默地站着,鲜明地感觉到一种落寞的心情。父亲从昨天晚上开始发烧,早早就躺到炕上去了,连晚饭都没吃。他在哮喘,就像哨音一样响亮,没有一刻间歇。他嘴里好像在诉说着什么,有时欢愉,有时凄凉……玉兰长长地叹一口气,转身来到窗前。
月亮在云中穿行,大地不断地变幻着色彩,一会儿青灰,一会儿雪白;夕梦山的山峰、林木、田地和小河都被蒙在洁白朦胧的轻纱里,显得缥缈、神秘而绮丽……小小的石家坪安静极了,安静得就像一个熟睡了的婴儿。黄河发出浑厚的涛声,就像母亲的催眠曲,山川土地都惬意地享受着母亲的轻轻拍打。
玉兰躺到炕上,和父亲一样,想到梦中寻找能够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的东西。
石广胜打起了鼾声,这说明他已经成功地把自己从沉重的生活中暂时解脱了。他也许在做一个梦,在那个梦中,读过三年私塾的石广胜过的完全是和现世人生完全不同的日子。
所有人都是这样,所有人过的都不是他们内心期望的生活。每个人都把自己看成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但是,不久他们就会发现,看着似乎是在围绕自己旋转的世界完全不受他的左右,有一种更强大的力量驱动着它。这种可怕的强力甚至把自认为世界中心的人也抛到旋转带上,你根本不知道会被旋转到哪里,根本不知道自己会身处何方。
年轻时候的种种幻想仅仅是幻想,是完全无法实现的幻想。
十九岁的玉兰正是爱幻想的年龄,她想甜蜜地憧憬一些什么,可又找不到确切、有形的东西,于是,甜蜜转变为一种弥散在整个灵魂空间的淡淡的哀愁……她甚至于不敢展望未来了,任何有形的想象都是那样暗淡,她不知道内心深处的五彩云霞会不会真的飘荡到现实生活中来。
她希望到处都是光明,到处都洋溢着歌声。
她诗意地演变着想象,竭力让它明亮起来。
19.祸起
正在这时,石玉兰突然感觉有人在敲门!
她仔细谛听,没错,是有人在敲门,是用手指在敲,但手指的劲很大,声音很大。
玉兰的心陡地提起来,轻轻趴到窗户上往外看。
门口站着三个黑黢黢的人影!
父亲一动不动,只有哮喘的哨音一长一短地响着。玉兰推醒父亲,带着恐怖的意味轻声说:“爸爸,有人,门口有人……”父亲愣怔着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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