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青春成为往事(63)

2025-10-10 评论

  25.危局
  面对危局,商人井云飞把自己关在深宅大院里,思绪万千——他在回想自己走过的道路。
  事实上,父亲井宽儒把家业交到他手里的时候,生意进展并不顺利。
  最近两三年,井宽儒的货物贸易量缩减了三分之二,他在洛北各县以及宁夏、陕西开办的染坊、当铺、商号,有的被土匪劫掠,一半关门,另外一半勉强维持,已经没有任何利润可言。这对于一个纯粹的商人来说,或许不是最坏的消息——生意就是有赔有赚,就像树木有大年小年一样,但是,对于井宽儒来说,事情比这个道理说明的事实要严重得多。
  井宽儒注意到最近发生的一个有趣的现象,很多人在靖州成为巨富之后,不会在靖州久留,会很快迁移到龙翔、西安、太原,甚至南京、上海,或者继续从事商业活动,或者大隐隐于市,到具有现代化气息的都市享受财富去了。
  什么原因呢?最重要的恐怕还是这里社会秩序混乱,土匪出没,没有任何安全保障——在靖州,你经常会听到残忍的谋杀,那不是杀一个两个人,那是整个商队的覆灭,是几十口人抛尸荒野,是整个深宅大院被洗劫一空,是一个庞大的家族遭受灭门之灾。
  当所有人都被武装起来了的时候,没有被武装的人就会成为这个世界绝对的弱者。井宽儒不具备和其他那些有武装的商人共存的条件,更无和官府交涉利益的筹码。
  终于,在一个狂风呼号的冬季,他的骆驼队在宁夏银川附近遭到了伏击。伏击他的是流窜在宁夏北部一个叫马良田的小土匪,这个人专门做杀人越货的勾当。井宽儒手无寸铁,当然也就无法组织有效的报复。
  那时候井云飞已经记事了,他还记得当时笼罩在家人中间那种沉闷压抑的气氛,记得父亲紧锁眉头一言不发、全家人大气也不敢出的情形。他不知道这件事情是怎样了结的。
  井云飞从父亲手里把家业接管过来以后,很偶然地从账目上发现了一次八百两白银的亏空,接着,又在另一本账目中发现一笔没有来源的一千二百两白银赢利,在这两次亏盈之间,账目显然出现了混乱,有一些数目巨大的支出竟然没有具体去向。
  他问父亲。井宽儒用坚定的目光看了儿子很长时间,回答极为短暂:“账房错了。”
  真的是账房错了吗?
  井云飞对外面世界的了解在某种程度上要比父亲深刻,他知道历史正在进入到一个空前混乱的年代。混乱年代的一个显著特点是没有了被大多数社会成员自觉接受的道德标准,社会运行没有了统一的游戏规则,反映在商业上,就是彼此之间的欺诈行为越来越频繁,原本不是商人的地痞流氓眼红商人们的巨大财富,干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
  这是历史决定要做的。凡是历史决定要做的事情,人没有办法违拗。不是么?很多善良的商人为了保护自己的财富和商界交往的正常进行,已经有了装备精良的私人武装,有的队伍不但能够让方圆五百里以内任何一股土匪武装臣服,甚至能够抗衡政府地方军的干预……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本本分分的商人会遭遇到什么事情,也就变得显而易见了。
  井云飞很快就弄清楚两笔账目是怎样来的了——父亲其实并没有对土匪马良田的打劫忍气吞声,这个温良恭俭让的老实商人聚集起平日由于乐善好施结交的江湖朋友,以三千骑骏马的阵势向宁夏北部一个县城发起进攻,彻底捣毁了马良田的老巢,劫掠了那里的全部财富。井宽儒把这些财富分发给了这些朋友,只给自己留下一千二百两白银。
  老谋深算的井宽儒竟然把这件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没有一个人知道总是说话慢悠悠的这个白胡子老人策划了这次血腥的屠杀和劫掠。
  井云飞对自己说,父亲的商业行为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纯净。
  他不认为父亲有什么不好,相反,他认为在当时情况下,这是父亲唯一正确的选择,除非你想从靖州的地面上消失。他进而认为,为了保证商业运输的正常进行,同时也为了保护庞大的家业,必须像其他三大家族那样豢养一支私人武装队伍。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井宽儒。已经年老体衰的井宽儒坐在太师椅上,低垂着眼睛,什么都不说——这是他一生都没有做出决定的问题,能够在这一刹那间做出决定吗?
  井云飞进一步说:“没有别的路可走了,爸爸。”
  井宽儒看着血气方刚的儿子,答非所问地感叹说:“这条道儿……是福也是祸啊!先不要走吧!还是先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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