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青春成为往事(68)

2025-10-10 评论

  有一个朋友曾经跟我说过这样一件事情——
  为了写一部电视剧,他曾经和主人公原形人物在一个远离现代文明的穷乡僻壤生活过一段时间,这个人当时正在作为优秀乡村教师在全国范围内被大肆宣扬,我的那位朋友是怀着真正的敬意接触他和了解他的,但是,在他和那位令人尊敬的教师——他们已经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告别的那天晚上,教师竟然对他说出了这样一番令人振聋发聩的话:“其实不是我要当这个典型,是县教育局、市教育局以至于省教育厅那些主要负责人需要我这个典型,是他们不择手段把我树立成为了典型。就我个人来说,我既不喜欢教育,也不喜欢孩子……不过我觉得这样也不错,政治上不说,就说这经济上吧,真的不错呢——荣誉有时候直接就是财富,我要是干别的未必能挣这么多钱……”后来我那位朋友没有完成那部电视剧的创作任务,尽管他比以往更为尊重那位不得不当典型的教师。另外的人写作了那部电视剧,电视剧仍然被拍了出来,在全国大小电视台放映,由此还红了扮演那位感人至深的乡村教师的男演员,电视剧获得了很多国家级奖项。
  没办法,人就是这样。
  所以,当我对读者说,作为大地主、土匪兼政客的井云飞回到靖州城的深宅大院以后,马上就会变成一个脆弱的、渴望女人呵护的人——就像我们已经在前面描写的那样——读者当不会怀疑它的真实性,应当不会认为我在美化一个不该被美化的人。
  这是真的,井云飞就是这个样子的,这方面,石玉兰可以作证,假如这个处事谨慎的女人肯向我们开口的话。读者一定要嘲笑我狡猾了:你明明知道石玉兰不可能做这样的证明,哪怕她还活着。是啊!她不可能做这样的证明,她不会为一个罪大恶极的人做这样的证明。我们都知道,她的整个后半生用全部生命向人们掩饰的,正是这种能够让人联想到井云飞也是一个人的东西。读者前面已经看到,这对于她,对于她的儿子绍平至关重要。
  我们后面还有时间叙述这些东西,现在,我们仍然讲述她刚到井云飞家里时的情形。
  既然人都具有两面性,既然井云飞在石玉兰面前是这样一个没有什么不正常的男人,那么,毫无人生经验的少女石玉兰就无法在内心否认这个心事很重的男人唤起了她本性中一种极为崇高的东西:一个女人的母性。她用这种母性关心他,呵护他,与此同时,她也把自己看成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人都有在某个时候不能说出真话的情形,为什么会这样?原因很简单——虚荣心,面子,小小的利益算计,为了掩盖某种意图或者某件事情的真相,为了友谊和爱情不被伤害……当然,也有人是因为身处绝境,而这个人又对家人或者朋友承担着保护的责任;有人为了团体或者个人的利益,在赤裸裸的事实面前保持缄默……等等。但是,上面说到的所有这些算计都不在石玉兰的心中,她从里到外都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玉兰怀孕了。
  尽管玉兰知道井云飞盼望着儿子,在某种意义上,他之所以娶她就是想让她为自己生一个能够传宗接代的儿子,但是她仍然为井云飞表现出来的那种巨大惊喜感到吃惊——他把她抱起来,在宽大的院子里来回旋转,发出高亢的欢笑和呐喊,就好像玉兰已经不是玉兰,是给他降临了甘霖的女仙。金花从来没有看到过表情严峻、总是心事重重的老爷如此失态,站在台阶上,张大了嘴巴,惊愕地看着,甚至忘记了作为下人这时候是应当回避的。
  井云飞把玉兰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无论走到哪里,无论陷入到多么难于应付的事情当中去,都惦念着她。她已经不仅仅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她简直就是他的全部。在他和玉兰之间,总是有人能够在最短的时间以内取得联系,靖州最好的西医大夫白旭成天守候在她的身边,井云飞知道玉兰身体任何细微的变化和征兆。
  白旭医生信誓旦旦地告诉井云飞,玉兰怀的是男孩。井云飞就像向冯坤证实军事或者政治的某种严重事态一样,攥住白旭的衣领,问:“你是不是在胡说八道?”白旭轻松地笑着,说:“不,我说的是真的。”井云飞就把白旭搂到自己的怀里,拍打着他的后背,很久没有分开;白旭就像是一个被绑架了的人,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井云飞不愿意让人看到泪水。白旭就此成了井云飞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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