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村童话(7)

2025-10-10 评论

    “跑哪去了?一天不着家!喊你姥爷吃饭。”姥姥把刷锅水倒进猪槽里,尖着嗓子招呼我。我放开傻子,木木地走向菜园。
    姥爷光着大脚片子,裤腿挽到膝盖,两手相抱着坐在垄头。风吹来,菜园泛起一层青茵茵的光。姥爷的头发蓬蓬着,随风飘动,阴沉沉的脸上,两只眼睛定定地瞅着什么。
    我捂着胸口,迈过昏黄的、摇荡着波纹的小水洼,立在他背后。他全然没有发觉。

    “一年了,柱儿。没把你的……死讯,告诉你妈。不怪、我,你妈,她,会受不住哇。”
    嘤嘤的泣声,他的身子向前倾着,头不住地低着、低着,一直低到膝盖。
    彩虹走了。天空纯净得像一弯清水。
    好久,他才抬起头,哆嗦着手,在衣袋里抠摸了好久,才见他捏出一个黑莹莹的东西来。
    “西瓜子!”我惊叫道。
    他浑身一抖,慢慢地转过身,放下裤脚,说:“姥爷种西瓜。等结了果,给你吃。”他蹲起来,抠个坑,让我把子放下去。
    “还赶趟吗?”我问他。
    “赶趟。大秋就成了。”他抓起一捧土,细细地搓着,均匀地撒在坑里。
    我和姥爷关上园门,走进屋子,姥姥在里面骂:“老的老小的小,哪有一个不叫操心的!赶明儿告诉柱儿,再回来,可别给那老孽障买东西。弄点子西瓜子啊,今儿看,明儿摸,真比见着儿子还亲。”
    我猛地冲进屋,揪住姥姥的衣襟:“谁叫柱儿?”
    “‘柱儿’也是你能叫的吗?没大没小!”
    “他是谁?”
    “你大舅!”
    柱儿是大舅,大舅怎么会死呢?不敢告诉柱儿他妈,柱儿他妈不就是姥姥吗?
    “姥姥,你是柱儿他妈?”
    “嗯,咳、咳。”她笑歪了身子,洒了一衣襟粥,“我不是柱儿他妈,谁是呢?生柱儿的时候,难产哟,差点没把命搭上。”她从贴墙的铁丝上拽下抹布,捣蒜般地扑弄着米粒。
    “快吃!凉了!什么都好问!”小姨把碗推到我面前,狠狠地瞪我一眼。
    “我不饿!我不吃!谁希用你管,对象去吧!”
    她摔下筷子,跑到西屋,门被砰地一声关上了。
    自知闯了祸,我满心不自在地走出屋。
    晚霞将要下去,天上变成了灰蓝色,远山被罩在一片水雾之中,显得空旷和迷离。
    傻子迎着我走来。我无心理它,径自向前走着。它委屈得呜呜叫着,抗议般地跺着脚。
    也不知走了好久,前面是江了。
    啊,江,你迅疾地、不停地流,你不觉得累吗?真像个贪玩的野孩子,一躺到这儿,就忘记了吃饭、睡觉。
    你已经变野了,不停地卷起一道道波浪,一簇簇水花。即使这样,你还觉得不过瘾,于是,就在自己的胸脯上切下一块块肉,甩到沙滩上,化成五颜六色的石子。
    瞧你,是不是看我来了,又播撒出一片亮晶晶的碎光,吐出一朵朵白莹莹的莲花?哦,你点头了,不住地点头了。你这北极村的野孩子!
    沙滩多好。又松又软。我怎么才第一次感觉到?五颜六色的石子,圆的、方的、长的,很多,很多……
    被小舅从江边抱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哭。
    天边钩着一弯淡淡的月牙,无际的星星像蜡烛的火苗,不住地跳着。
    我的泪把小舅的领口全弄湿了。我羡慕江,甚至有些恨它。它洋洋洒洒,阴天,狂热地亲吻条条雨丝;晴天,悠闲仰望浮游的云彩。
    江啊,江,你一定知道奶奶为什么会那样骇人地笑,姥爷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青蛙在江边呱呱地叫了。开始只是零零稀稀的几声,听起来,好像带着铃铛的马车在飞奔。
    星啊,星,满天都是。我是哪一颗呢?妈妈不是说过,生我的时候,梦见一颗星星扑到怀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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